82、
外公过世那天,我从台里赶回家,因为走得匆忙,忘了带手机充电器,接近凌晨的时候,我才发现手机不知何时没电关机了。好不容易找一条数据充电线,刚接上没一分钟,手机里迅速钻进来几十条短信,一看,全是诗妍的。
“你在哪里?”
“还在加班吗?什么时候回来?”
“手机为什么关机?”
“你到底在哪里?求求你别吓我。”
……
我这才回过神来,一直晕头转向忙着给外公送终,也忘了给诗妍留个话。正准备拨通她的电话,突然想起我俩昨天才闹了脾气,一整天没搭理对方,一瞬间又有些气馁。哎,算了,现在也不是置气的时候,这一天过得好累,我只想听到诗妍的声音,干嘛还要斤斤计较之前的不快?于是我拨通了那个熟悉的号码,不过一秒钟,那头就接听了,传来诗妍急切又愤怒的声音:
“秦笑然,你跑哪里去了!?”
“……”
“你究竟怎么回事!?”
“……”
“你说话啊,躲着我就能解决问题吗!?”
好半天,我才委屈的回答:“我外公……去世了。”
电话那头瞬间安静。过了一会儿,手机里传来抱歉又温柔的声音:
“对不起……我以为你还在生气,故意关机不理我……你现在在哪儿?”
“在家里。”
“好,我马上过来。”
“啊?现在?算了,车都没了。”
“没事儿,我打的。”
于是,一个小时过后,诗妍出现在我家院子门前,风尘仆仆,一脸焦虑。
我走上前,还没开口,诗妍就满眼哀思的走过来,紧紧握住我的手,关切的问:
“你还好吧?”
我点点头,虽然我的眼睛刚刚才因为大哭一场而红肿不堪。
“节哀顺变,不要太难过了。”诗妍轻轻抚摩着我的手背,柔声宽慰道。
“嗯,你先进来吧。”说着我拉着她往里走,没走几步又停了下来,回头问她:
“那个……你有什么忌讳吗?”
“什么?”。
“就是给人送丧,有没有什么忌讳?”
“啊?这有什么,你还迷信啊?”
“不是,我妈有点……哎,没事儿,你过来吧。”
本来想告诉她关于老妈给我算命的事,不过后来想想算了,说了也没什么意思,还徒增一层笑话。于是我拉着诗妍进了灵堂,她恭恭敬敬的给我外公鞠躬、烧纸。
不一会儿,老妈从楼上走下来,看到诗妍在此,惊讶万分,急忙走过来拉着她问:
“诗妍怎么来啦!?笑然,你也真是,这么晚了还麻烦人家干嘛!?”
我张张嘴巴还没来得及说话,诗妍就抢着回答:
“阿姨,不怪笑然,是我自己听说了跑过来的,笑然和我亲如姐妹,她外公去世我理应过来送送老人家。”说完,她从包里掏出来一个白色信封,不由分说塞到我妈手里,说:“阿姨,这是我的一点心意,您请收下。”
我和老妈同时愣住了,好半天老妈才回过神来,连忙摆手,说:“诗妍,你能来阿姨已经很感激了,你还是学生,咱不兴这一套哈!”
但诗妍也十分坚持:“阿姨,我都已经在上班了,有工资了,这是我对笑然外公的心意,请您无论如何都要收下!”
两个人就这样拉拉扯扯、你推我让半天,我终于沉不住气了,对老妈说:“你就收下吧,不要驳了诗妍的好意。”
老妈听了,这才别别扭扭的收下,还一边喋喋不休,说着过意不去的客套话。
等老妈走了,我对诗妍说:
“哎,真是的,让你破费了……”
诗妍听了,瞪我一眼:“你别这样,搞得我俩挺生分似的。”
我苦笑了一下,说:“就是因为我俩的关系我才要说啊,你人来就很好了,有必要给钱么?”
“这不是钱的问题,这是基本的礼数。”
我不服气的回答:“切,就你懂社会上这一套!”
诗妍忽然转过头来,深深地看着我,问道:
“笑然,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啊?”
“没有……”
“没有?那你怎么一整天都不跟我联系啊?”
我一听这话就来气:“你还好意思说,我早上就给你发了短信,你却一直没有回我!”
“啊?你什么时候给我发了短信的啊?”诗妍一脸无辜。
“你还赖!早上去你寝室找你,你走了,我就发短信让你好好吃饭!”为了证明所言非虚,我立马掏出手机给她看。
诗妍疑惑的拿过去一看,哭笑不得:“我的祖宗,麻烦你看清楚,你这短信根本就没发送成功!”
“什么!?”我拿过来仔细一看,果然,短信右上方一个小小的感叹号标志——靠,这该死的移动!
诗妍无力的扶住额头:“我说笑然,你该不会以为我故意不回,然后就生了一天的闷气吧?”
“我、我才没有呢……”我又羞又臊,死鸭子嘴硬,可心里明白,为了这条没发出去的乌龙短信,的确一天都心不在焉,想想心里还是觉得委屈:“你呢?还不是一整天也没理我。”
“哎,我承认我也不对,白天太忙了,连喝水的时间都没有,本来想晚上找你好好谈谈,结果打你电话关机,以为你出了什么事,急得我都想报警了。”
我听了有些内疚,拉过诗妍的手,小声说:“对不起,让你担心了,我该跟你说一声……”
“算了,我俩都别在这里互相道歉了,想想你外公,说走就走,所以说人生无常,祸福难料,我们要更加珍惜现在,好吗?”
“嗯。”
“以后我也不会再对你念念叨叨了,你有你的个性,也有你为人处事的方式,我没有资格来改变你什么?只是笑然,你一定要学会保护自己,不要让自己受伤,好吗?”
我狠狠地点点头,更加用力的握紧诗妍的手:“我会的,我会好好的,不再让你担心。”
就这样,我和诗妍终于冰释前嫌,重归于好。
接近凌晨三点,诗妍才在我家睡下,她本来想陪我守夜,被我好说歹说的哄进房间:
“你明天还要上班,怎么能熬通宵呢。”
“那你呢?”
“我请了三天假,直到出殡为止。”
“哦,那我也请假陪陪你。”
“不要,你今天过来,我已经很感动了,再让你陪我守灵,我妈会骂死我的。”
“你是怕你妈会怀疑咱俩吧?”
我愣了一下,垂下眼去,没来由的一阵心痛,我给她掖掖被子,说:“快睡吧,明早我叫你。”
诗妍也没有再说下去,闭上眼睛,乖乖的睡了。我盯着她的脸看了一会儿,才走出房间,继续到院子里帮爹妈打理,给外公守灵。
接下来的三天,我都呆在家里给外公守灵。外公走得突然,留下千头万绪的事需要处理,膝下又只有老妈一个女儿,我能帮的当然要帮。除了送丧这一大摊子事儿,外公的遗产何去何从也成了一个不小的问题。本来按理说,我妈是他的独生女,虽然是抱养的,但法律上也是合法继承人,应该没什么好理论的,可不想偏偏在这个时候,外公那些平日连影子都看不到的兄弟姐妹们纷纷跳了出来,说遗产也有他们的份,甚至有人当着外公的灵柩,拉着我妈就开始吵吵嚷嚷。
本来外公一生正直清平,除了一套破旧的房子,也没留下什么其他值钱的东西。可就是这套房子,成了那些婆叔姑姨们争抢的香饽饽。有人说这房子当初他们就出了钱,有人说外公生前就说过要把房子给他们,甚至还有人说自家穷困,现在还租房住,理应得到这套房子……总之唧唧歪歪,烦不胜烦。
每天,老妈在料理外公的丧事之余,还要辛苦面对这些亲戚们的诘难,我看在眼里,烦在心里,对她说:
“干脆找法院解决算了,省得跟他们瞎扯!”
可是老妈心软,说:“哎,毕竟都是亲戚,要是真的闹上法院,撕破脸皮,以后大家都不好过,还是好好商量商量吧……”说着就止不住的咳嗽。
我走过去,轻轻拍着她的背,担忧的问:
“气管炎又犯了?”
“嗯,没事儿,老毛病了。”
最近老妈操劳过度,睡眠和饮食都不规律,不仅胃病犯了,气管炎也犯了,每天还要和那帮亲戚理论,声音都是嘶哑的。
后来,善良的老妈还是让步了,把房子拱手让给了外公的大哥,连同里面的家具电器一并被拿走,什么都没留下,甚至已经在我妈手上的一些古董、金银,也不知道值不值钱,通通被那些亲戚要了去。老妈说:
“我吵烦了,累了,他们爱要什么就拿去吧,只是可怜你外公摊了这么一帮不争气的亲戚,尸骨未寒就忙着抢遗产……”
从这方面讲,我不喜与人争抢这一点,也是遗传自老妈。
三天后,外公出殡,埋葬在市郊的一座青山之上。现在,每到春节和清明,我们全家都会去给外公扫墓。
有一年清明,我们照常去扫墓,却发现墓前有一堆燃尽的纸灰,碑旁还有一束凋零的鲜花。我们面面相觑,不知道是什么人前来祭奠过。
后来我想,会不会是那个女人——我妈的亲娘,我的亲外婆?因为按理说,如果有人要过来祭奠,一般都会给我们打招呼,不会悄无声息的来了又走,除了那个人,我实在想不出还有谁会这样做?
可是,如果真是那个女人,这样的结局也未免太过悲切。生前无法相守相爱,只能在死后悄悄来到墓前寄托哀思。那个女人后来有没有成家?是不是也像外公那样孤独一世?是不是抱着永远的遗憾苟且独活?
一想到这里,我的心又开始隐隐作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