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忠又开始对我滔滔不绝，企图发展我，我觉得他真的已经走火入魔了。后来我实在听不下去，只好打断他：

“我现在还是学生，干这个可能不太合适。”

“没关系啊，你马上就要毕业了，与其到处找工作，不如跟着我干这个，保你迅速发财！”

“……”

我无言以对，还好中途有人进进出出，我得以借故脱身。临走的时候，老忠叫住我，小声叮嘱道：

“小秦，这事儿你可别跟台里的人说哈！”

我点点头，然后头也不回的走了。这种事我当然明白，要是让栏目组领导知道了，老忠的饭碗肯定不保。虽然老忠目前已被洗脑，变得神魂颠倒，但我还是抱着一线希望，希望他有朝一日迷途知返，重新做一个称职的好记者。

可惜这个愿望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落空，老忠的表现令人愈发不安。私下里，我跟他沟通觉得非常困难，因为他三句话就可以把话题拉到XX公司上面，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传销分子。他对于采访也开始散漫，大多数时候直接把稿子丢给我写，然后早早离开，去会见那些所谓的有钱朋友。他的这种表现和状态，根本用不着我去告密，周围的人都觉察出来，好几个人悄悄问我到底怎么回事？我无言以对，只好装聋作哑。

可是后来，老忠的变化还是引起了栏目组领导的注意，终于有一天，老忠被叫进boss的办公室谈话。至于谈话内容，我们不得而知，老忠是否如实坦白，我也不知道。我只看见老忠出来的时候，面如菜色，无精打采，并且从那天起，我被通知调入另一个专题组。

接到这个命令的时候，我可谓喜忧参半。喜的是终于不用跟着老忠漫无目的的瞎混，也不用再每天被他神神叨叨的洗脑了。忧的是如此一来，意味着我和老忠彻底分道扬镳，而这是我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过的结局。曾经，我把他当作父亲一样的来敬重，希望跟着他跑采访、学本事，真正实现自己的新闻梦想，即使他秉性本分忠厚，甚至有些迂腐，从来不会像其他老师那样，没事儿就跑到boss办公室晃悠，显摆自己的工作成绩；即使他曾经任劳任怨，总带着我两个人干完五个人的活儿，到头来却常常被人抢夺劳动成果；即使他胆小怕事，不敢拿采访对象的红包，直接导致我不像其他实习生那样有丰厚的油水可捞……可我都无怨无悔的跟着他，哪怕风吹雨打，哪怕忍饥挨饿，我都觉得值，因为我在他身上充分领略过新闻人的骄傲和风采，看到一名优秀记者的道义与责任所在。虽然这样的美好时光没有延续多久，但我仍然感谢老忠，感谢他曾经的悉心教导。

接到调令以后，我与老忠减少了交集，除了偶尔在一起开会，其他时间都没怎么见过他。一直到我后来离开电视台，老忠依然维持着半吊子的工作状态，同事疏离，领导漠视。我不知道后来他有没有彻底离开电视台，潜心去搞传销事业，只是中途给我打过几次电话，虽然没有继续拉我下水的意思，不过嘴里还是念叨着如果我日后发达了，千万要照顾他的生意之类，听得我无言以对。

一晃四年过去，这期间我只见过老忠一次，而且那次实在是巧合，甚至是诡异。那年朋友约我到丽江旅游，路上我向他们提到当初在电视台实习的事，还讲到了老忠。结果在古镇里走着走着，突然发现其前面有个人举着相机认真的拍照，举手投足很眼熟，定睛一看，那不正是老忠吗！？我使劲揉了揉眼睛，仔细查看，确信是他无疑，他那件陈旧而邋遢的褐色马甲我再熟悉不过……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啊！在这种地方都能撞见！？

可是我并没有上前打招呼，甚至在他走过来的时候立马把脸转了过去。当然，他也没有认出我，从我身后飘然而过。我转过头去，注视着他的背影，他胖了，苍老了许多，走起路来有些跛，头发似乎有些长，颇具艺术家的风范。我不知道这几年他究竟过得怎样，是浪子回头，还是继续沉沦？但无论如何，当我那天再次看到老忠的时候，他端着相机，非常专业的取景、对焦、拍照，回到了我熟悉并且敬重的样子，我打心眼里感到高兴。只是我再也不想再靠近他，跟他说话，因为时过境迁，物是人非，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与其彼此心怀尴尬，嘻嘻哈哈装熟稔，说一大堆没有意义的场面话，还不如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回忆曾经有过的一段美好岁月。

有些东西，失去了就再也找不回来。珍重，老师。

74、

跑了一段时间的采访，我终于有了两天假，于是抽空回了趟家。本来从开始实习的时候，老妈就一直絮絮叨叨，要我回家去住，我没答应。一是学校还有许多事情没处理，二是我要抓紧晚上的时间与诗妍相处。

那天，我结结实实累了一天，一身脏兮兮的，蓬头垢面，拖着疲惫的脚步敲开家门。老妈开的门，我刚准备喊妈，结果她就“砰”的一声把门关了过来！

我诧异了两秒钟，然后愤然捶门，大喊：“妈！是我！你搞什么东西！”

门内传来老妈的声音：“你是笑然！？”

我哭笑不得：“是我啊！你如假包换的闺女！”

门终于打开一条缝，老妈贼兮兮的眼神从缝里飘出来，我虚弱的扶住门，凑过去让她看个仔细。

“妈，你有没有搞错啊？连我都认不出来了……”我有气无力的问。

老妈终于豁然开朗，家门大开，一把把我拖进去，端着我的脸一阵蹂躏，一边惊叫：

“哎哟，宝贝，真的是你啊！？怎么变成这样！？又黑又瘦！我都没认出来！”

我的脸在老妈手里快被揉搓得变形，痛得哇哇大叫：“哎哟妈呀，别这样！我的脸、我的脸！myface、myface！”

“费死什么啊！？快进来！”

我撅着嘴巴，不满的质问老妈：“我说亲娘唉，怎么说我也是从你肚子里跑出来的，就算化成灰你也该认识吧！？”

老妈呼噜一掌扇过来：“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

“本来就是……”

“我说你们台里怎么回事，不给饭吃吗！？”

“给，就是没机会吃，我一天到晚都在外面跑，能正点吃饭都不错了。”

“哎，我可怜的宝贝，快去洗手，你爹给你做了好吃的，赶紧补补！”

哎哟眼泪哗哗的，有爹娘疼的孩子就是幸福，每次回家都可以痛痛快快的打牙祭。于是我欢呼雀跃着，三蹦两跳的扑到餐桌上，二话不说埋头就开始狂刨饭菜。这段时间可把我委屈死了，每日在外面风吹雨打，有上顿没下顿的，人确实憔悴得厉害，连睡眠都受影响。那天顶着两个巨大的眼袋走进办公室，竟然有人问我：

“你今天打了眼影么？还挺别致的。”

我顿时虚弱无力：“那是黑眼圈好伐……”

饭桌上，我狼吞虎咽，风卷残云，要把这段时间流失的营养通通补回来！老妈一边给我夹菜，一边询问实习的情况。我这个人通常报喜不报忧，我告诉她一切顺利，工作虽然忙，但很充实，事情虽然多，但是种锻炼。当然，我没告诉他们老忠的事，省得他们担心。

老妈问：“有机会留下来吗？”

我把脸埋在碗里，口齿不清的呜呜回应：“不知道，看机会吧……”

老妈叹了口气，说：“哎，照我说，留下来也没什么好，你看你，都累成什么样子了？干脆毕业后到我单位来吧，熟人也多，会照顾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