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2）
情人节一大早。
琥珀早早起床收拾停当前往阁楼。
去阁楼之前她先到花店取了之前就订好的红玫瑰。
情人节的玫瑰。
无论怎样，在情人节这一天，还是需要玫瑰花的爱的花语的。
在琥珀看来，唯有玫瑰可以代表爱情。
而且，冰姐应该也会喜欢这象征爱情的红玫瑰吧。
在冰姐的书架里，就有一本玫瑰图书，是一部手绘玫瑰图谱。
冰姐说，很多年前，她辗转得到一本《玫瑰圣经》，她曾经用细细的彩铅笔临摹过里面的每一幅。
琥珀听得非常神往。因为翻阅这本玫瑰图书时，她发现这每一幅图画的笔触都如工笔画般细致缜密，她难以想象冰姐是以一种怎样的耐心和毅力把它们一幅幅地全部临摹下来，这会花去冰姐多少时间？临摹这些图谱时冰姐又是怎样的一种心境？琥珀常常会惊叹也难以想象这个女人身上蕴藏的那种无与伦比的耐心、沉静与定力是因何而生来自何处。冰姐的这一特点，也令琥珀十分着迷。
琥珀一直记得，那天她看着手中的那本图书，听冰姐轻描淡写地说着关于曾经的临摹，琥珀在心里很肯定地接她的话，她更想看到或者说拥有的，不是这印刷成书的画册，而是冰姐亲笔临摹的全部玫瑰图谱。
那天她问冰姐，“那些你临摹的玫瑰呢？”
“早就不知道扔哪儿去了，我没有留存自己的画的习惯。”冰姐的回答让琥珀很吃惊，同时她也真是为那些画和花儿惋惜和遗憾。
她常常不知道，什么事物，可以在冰姐那里留存。
可以在冰姐的世界里拥有一席之地。
琥珀太想知道，所以，她要亲自来“实验”来“验证”。
琥珀在情人节这一天怀着期待又忐忑的心情来到阁楼开始了她的“实验”。
琥珀所谓的“实验”，其实非常简单。
不过是守株待兔。
她在阁楼里等待她的冰姐。
在情人节这一天。
整整的一天。
等待她的爱情。
等待她的命运。
如果冰姐出现，她就留下——继续留在这个城市。
如果冰姐不出现，她就离开——回到家乡，回到父母亲身边。
多么让人无奈的“实验”。
把命运交给冥冥中的天意。
可是，不如此，她又能怎么样？
去跟冰姐倾诉衷肠？去告诉她她有多想念她？去对她说她要的不多，她只要一点点，她只要阁楼里的她，她只要阁楼里的爱？
怎么可能？！
在琥珀的心底，始终有这样的原则，无论自己在冰姐的世界中是以怎样的方式存在，她都绝不能也不允许让自己和自己的爱成为冰姐无力承担的负累。
如果仅仅在阁楼里存在也是冰姐不能承受无法心安的，那么，她愿意从此退出阁楼退出冰姐的视线。
琥珀像一个有着慷慨就义的决心和意志的革命志士那样做出了这个郑重的决定。
然而，她的心中却又是何等的矛盾何等的纠结。还有，何等殷切的期待……
从清晨到黄昏。
从日出到日暮。
期待的热情像窗外的天光一样，从明亮灿烂到黯淡寂黑。
没有任何结果的虚无的等待再次令琥珀黯然神伤心灰意冷直至万念成灰。
从清晨到日暮。
她一点点地让自己让步再让步。
开始她还热切地盼着冰姐可以出现在阁楼。奇迹一般地出现。
盼着冰姐跟她一起共度这个情人节。
后来她渐渐明白，在一个“合家欢聚”的礼拜天期待这样的奇迹是多么的天真和不切实际。
她立刻调整和修改了跟自己跟老天的“协议”，“冰姐不用过来，不用到阁楼，只要冰姐打一个电话，不，连电话都不用打，冰姐只需发一条短信也作数的，也等于是见字如晤。”
可是，整整一天，二十四小时，琥珀没有等到来自她的冰姐的任何讯息。
好似用了整个生命去祈求去等待的二十四小时。
最漫长难熬的二十四小时。
可是，一切终究成空。
那个长长的夜晚，琥珀没有离开，她一个人在阁楼度过。
那是她生命中最漫长的一个夜晚。
她知道，这也是她在她的爱情圣地停留的最后一个夜晚。
崩溃是一种什么感觉？
分崩离析是一种什么感觉？
心神俱散是一种什么感觉？
琥珀在那个黑暗而漫长的夜晚第一次清楚无比地感受到。
她知道。
她终于知道。
无论如何躲避如何退让，她最终都不得不面对这个冰冷残酷的事实——是该她这个“闯入者”离开的时候了。
是该告别的时候了。
第二天清晨。
天光大亮。
太阳照常升起。
这世界真的不会因为任何人任何事而改变。
出门离开的时候，琥珀又回头望了一眼那束怒放的玫瑰。红得惊心。
陪伴了她一整个白天一整个夜晚的玫瑰。
唯有这终将凋零的玫瑰，曾亲眼看见过她在暗夜里如何凋零的心……
在昨天白日，她还欣欣然地等着冰姐的到来，她还在念叨着冰姐来时她要跟冰姐讲，多么神奇，她听见了花开的声音。她真的听见了花开的声音。
然而现在，她想问这陪伴了她整个夜晚的玫瑰，有没有听见她的心在暗夜里碎裂的声音……
阁楼的门钥匙，跟玫瑰、跟她送给冰姐的情人节礼物一起放在茶几上。
可是在出门的刹那，琥珀又改变了主意。她回转身去，拿起了钥匙。
这是她这场爱情唯一的见证物，她终究难以舍弃。
回到学校，琥珀给哥哥打了电话，“哥，我认真考虑了你关于调动工作的提议，我想好了，我同意……”
卓语冰是在一周之后某个工作日的白天来到阁楼的。
那种心神不宁的感觉一直隐隐约约地伴随着她，让她觉得必须到阁楼看看。
一打开屋门，她就看见了茶几的花瓶中那束红玫瑰。
已经凋谢的红玫瑰。
就在那一刻，卓语冰明白了这些日子以来心中那股不安的缘由。
玫瑰花的一旁，安静地摆着一个丝绒小礼盒。
打开礼盒，里面是一枚玉坠。
是一个晶莹剔透小巧玲珑的壶的造型。镂空雕刻，雅致精美。
一片冰心在玉壶。
卓语冰把玉坠捧在掌心，心底脑中被一股巨大的力量震荡击打，她懵然失神，很久很久。
那天卓语冰“醒”过来之后，迫不及待地支好画架摆好画框画布，拿出油画笔和颜料，她开始运笔如飞地画画。
她要画下这束玫瑰。
她用一整个白天的时间画完了这幅“情人节的红玫瑰”。
期间她甚至等不及颜料由湿变干的缓慢过程，她用吹风机送风加速颜料的干燥。
那急于要完成此画的焦灼的心情令她疯狂，她知道这样心力交瘁的疯狂曾经也有人同样经历。
那是情人节那天的女孩。
那是那天在阁楼里等待复等待的女孩。
卓语冰几乎是以一种着魔的激情与疯狂完成了这幅画。她要用她的笔她的画永远地留住这束玫瑰。
爱的玫瑰。
虽然，她面前的玫瑰已经凋谢枯萎……
花瓣干枯卷缩，已变成带黑的暗红，憔悴中有无限的哀伤与寂寞。那暗色的红像是曾经经历过烈火的焦烤，那暗色的红里面藏有不为人知的灼痛。
这抹暗红灼痛了卓语冰冰凉的心。
憔悴、枯萎、伤痛、凋零，卓语冰用画笔把这一切一一真实再现。
她知道，这是这束情人节玫瑰的经历。
她更知道，这也是那一天里，她的女孩的经历。
刻骨的爱是不是终会伴随蚀骨的痛？
卓语冰回答不出这个问题。
然而。
然而。
人们都说，长痛不如短痛……
在被自责与愧疚折磨得几近疯狂的一天中，卓语冰依然选择了继续保持缄默。
是的，老话说的没错，长痛不如短痛。
她既然不能给予女孩承诺与陪伴，那她就不能成为女孩前行路上的阻拦。
夜色像披着一袭黑衣的大鸟，把整个阁楼笼罩在暗黑的阴影中。
卓语冰的缄默，是暗黑的夜中最无奈最绝望最心碎的缄默。
抽完一支平复情绪的烟之后，卓语冰把画具收好，把画架放置到墙边。
她一直没有开灯。
在暗影中完成这一切。
该离开阁楼回家了。现在没有一个夜晚可以无理由不归宿。捆绑与束缚，在不能挣脱的时候，就得服从那种捆绑与束缚。
沉重的关门声似沉重的叹息。
卓语冰黯然离去。
在阁楼里面。
在卓语冰的身后。
是她用一天时间完成的画作。
“情人节的红玫瑰”。
——黑暗中，在一束凋败枯萎的暗红色昨日玫瑰中，唯有一枝，昂然独立，在周遭的凋零中拼尽全力地，怒放。带着泣血的疼痛与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