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这本来是卓语冰很陌生的一种爱法——身体之爱。

自打成年起，她的身体就是一个对外封闭戒备森严的自闭系统。她从来没有向任何人打开过。

也许这不仅仅源自于很小的时候她就失去了母亲的怀抱失去了身体上的安全感。也许，这一切还源自于她从来不愿意去回顾却如鬼魅般在她头脑里萦绕不去的那个十三岁的晚上留下的阴影。

十三岁那个夜晚成卓语冰意识深处永远无法轻易抹去的阴影。有时清晰有时模糊，鬼魅一般地存在，让她在成年的岁月里身体对外界对外人总是持有高度的警惕和几乎条件反射的自卫和防范。

这样的意识深处的惊惧与防范，她只跟一个人讲过，也只有一个人知道。那就是海玥。

读高中的三年里，如果母亲孟鹃外出出差或者因为任何原因不在家住宿，卓语冰都会到海玥的宿舍跟她挤在一张床上。

她以一个女孩极度的敏感自觉规避着一切可能的风险和隐患。

如果那正好是假期海玥回了南方老家，她就会像海玥教给她的那样，从房间里面把门反锁好，不仅如此，还会在门后面斜着放一把椅子、紧挨着椅子放一支玻璃杯或陶瓷杯布下多一道防线。“这样即使门被打开了，推门时倒下的椅子和被碰到的杯子发出的声音也可以让你惊醒”，海玥如是说。

这还不够，海玥还专门买了一张剃须刀刀片送给她。双面刀片的剃须刀锋利无比。海玥小心地把一边刀刃用纸用透明胶封包好，只留一面刀刃，她说，“这是给你制的防身武器。在你觉得实在不安全的境地，你就在把刀片夹在指缝间，如遇不测以此防身。”

当十三岁的卓语冰接过这件好朋友亲手为她制作的“防身武器”时，她不知道是该因为感动而落泪还是因为伤痛。

只是，她并没有眼泪。因为在很小的时候，她的眼泪就已断流。

年少的卓语冰常常会在很深的夜里拿出这张刀片放在手中把玩，借着窗外的月色她看着刀刃的寒光凛然。她的心会不由自主地随着那道刺目的寒光紧一阵又松一阵，然后又紧一阵又松一阵。长夜的相视与把玩，令她年少的心境从最初的哀然凄切逐渐变得冷硬漠然。冷得就像那月下的寒光，硬得像刀刃的钢。时不时，她会无端地在头脑里上演那幕凭空想象出来的戏剧化的场景，有人破门而入，这利器终于派上用场，一时之间，嘶喊挣扎，血流如注。后来她常常，会在一边把玩着这刀片的时候一边无缘无故地默诵课本上的那个名篇，“若士必怒，伏尸二人，流血五步，天下缟素，今日是也……”

……事实是，这张刀片从来没有被使用过。

但这刀片的存在，成为卓语冰跟这个世界跟外面的人尤其是男人之间一堵无形的墙，一种无形的戒备与隔阂。

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地，年少的卓语冰在面对孤单一人的夜晚时，心里的惊恐忧惧被磨砺得越来越少，而凛冽冷漠的寒气越来越盛。她并不知道，这股寒气也以一种看不见的形式慢慢地把她的身体层层包裹封冻。

她不知道。至少，她那个时候不会知道。

因为，那时，她的身边有海玥。

只要是在海玥的身边，她就感受到温暖和安全。她依赖依恋着她。

她的身体那时候还有可以依赖依恋的对象，她最要好的朋友，海玥。

十三岁的那个晚上，海玥像神话故事里突然冒出来的仙子一样把她收留在身边。

她觉得庆幸万分。

她更庆幸的是，这个仙子一般的女孩还成了她的朋友。并以她瘦弱的肩头给她以庇护。

这张好朋友亲手给她制作的防身武器虽然从来没有机会被使用，但在卓语冰的心里，它的存在本身就是她最好的朋友为她树起的一道保护的屏障。

这张刀片至今仍静悄悄地放在卓语冰随身携带从不离身的钱夹的某层。

钱夹已换了若干，而它却一直保有着不可替代的位置。

直到今天，在每一个无意看到这张刀片的瞬间，卓语冰的心间都会再次体验曾经感受过的那股寒冷的刺痛，同时也会再次感受那种刻骨难忘的温暖。

那温暖来自海玥。

令她至今感念。

有海玥这样一个足以以一当百的朋友，是卓语冰一辈子都感念的幸运。

长她两岁的海玥教会她许多。

除了如何规避风险如何防身之外，女孩子成长过程中的许多重要细节关键阶段都是海玥教给她或者她们一起探索琢磨、共同体验、一起分享的。初潮。月事。身体的发育。形体的变化。女孩的生理知识。

还有，关于性。

两个要好的小女生无所不谈地交流着各种人生初体验。她们是那种可以分享一切的朋友。

海玥大她两岁，懂得和知道的自然比她多，看的书也比她多。说聪慧早熟的海玥是她人生的启蒙师一点都不为过。她还记得海玥小声耳语地跟她讲她曾看过的在同学手中秘密传阅的手抄本，“写的全是那些事”。

讲的人听的人都是面红耳赤的紧张羞怯又心跳加速。

那时候她们可以获得性知识的途径少之又少，只能靠自己懵懂的猜测去“领悟”书中偶尔涉及的那些含蓄至极的文字。她还记得海玥如何翻着《红楼梦》中的某些段落某些文字跟她讲为什么这书会被道学家称作淫书。还有《水浒传》。

因为渠道的匮乏，她们有太多的疑惑未曾得到解答。

卓语冰一直记得刚刚进大学的那一年，她如饥似渴地泡在大学的图书馆里，什么书都看。在查阅图书目录的时候她意外地发现原来这些知识也是有专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