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琥珀觉得，自从画了那幅人体画之后，她和卓语冰之间的关系似乎有了一丝丝不易察觉的微妙变化。
这变化究竟在哪里？琥珀也说不清。
或者，根本是她自己过于敏感太富幻想罢？
因为之后某天，再次去到阁楼的时候，她发现房间的一个角落里，多了一个物件，是一架精美的四扇屏风。
“咦，怎么增加了一个家具？”琥珀看见之后，大大咧咧地问。
卓语冰笑笑，道，“也许，偶尔会用上。”
琥珀恍然会意，脸一下子红了，自己转移了话题。
她明白过来，这一定是卓语冰专门为她脱换衣裳准备的。
想到这里，她的脸一阵微微发热，心脏又咚咚咚地大力地跳起来。
卓语冰真是细心体贴。
可是，在那一天，卓语冰对屏风的事对为什么要备一个屏风却只字不提。
她那天画的是一幅以窗外盛夏的大树为背景的“窗边的女孩——琥珀”。
琥珀发现，卓语冰特别喜欢画窗。
在这个阁楼，她已经画过不少琥珀在窗边的画了。
不同季节，各个角度，各种姿态。
这题材在琥珀看来基本就是无什新意的老三篇，引不起她的兴趣。
她还在想着关于那屏风。
沉不住气的琥珀在画画休息的间隙终于忍不住，她装作没所谓地问，“这屏风是准备在什么时候用呢？”
卓语冰从正在画的细节上停下来，抬起头看着琥珀，微笑着答，“你说呢？”
琥珀故作不解，“我不知道呀。”
她就是要听卓语冰会怎么说，她就是要听卓语冰自己说出来。
卓语冰却并没有顺着她的提问去回答，而是放下了画笔，对琥珀说，“来，过来看看，我给你买了几件绸袍，你看看喜不喜欢？”
说着她把琥珀带到屏风背后。
琥珀这才发现，原来屏风后面还放有一个简易衣橱。
卓语冰拉开衣橱的门，里面挂着几件质地精良图案典雅华丽的软缎浴袍。
真是精致漂亮极了。
“给我买的？”琥珀有点不信地问。
“对呀，给你买的。”
“为什么？”琥珀问。
“就像每一个天使都应该有一对翅膀，每一个步入人体艺术之前的女孩，都应该有一件华裳。”卓语冰像背书一样说完这句话，然后又笑着补充，“这是我从别处看来的，借来用用。”
她以一贯的镇定自若的神情看着琥珀，目光温柔如水。
琥珀只觉一阵温润的暖流掠过她的整个心肺，有一种说不出的熨帖和舒服。
“谢谢。”她看着卓语冰，发自内心地道谢。
她本以为，对于她的身体，她根本不在乎呢。
这是琥珀在卓语冰给她画完第一幅人体画之后留下的感觉。
她在想，她看她的目光里没有杂质，看不出任何的感情色彩，甚至，也没有一点点波动。
而麦冬面对她身体时，总是充满了惊讶和赞叹，总有一股掩饰不住的冲动与激情。
麦冬喜欢说，她为她的肉体着迷。
她并不是想要卓语冰面对她的身体时有麦冬那种激情，她只是有一点隐隐的小小的怅然——在最应该懂得欣赏美最应该赞叹美的画家卓语冰那里，她并没有感受或得到来自于她的欣赏和赞叹。
她那幅画得很赞的画是不能算作对她琥珀的赞叹的，因为，从某个角度说，那似乎反映的是卓语冰的绘画水平和技艺，与她琥珀似乎没有多大的关系。也许她画另一个女孩，也同样可以画得很赞。
琥珀心里多少有点酸溜溜。
而此时此刻，在这个精致的屏风后，在这些精美的华裳前，琥珀似乎一下子从中获悉了卓语冰对画她的人体对她的身体的某些态度。
跟麦冬表现出的迷恋和痴狂不同的是，卓语冰几乎是以极其委婉的形式表达对她身体的一种无声的温柔的怜惜与呵护。
呵护。
琥珀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竟然想到的是这个词。
她想象着卓语冰去选屏风选浴袍时的心境心情，她一定看出来了那天她背对着她脱去衣服时的拘谨，她也一定看出了那天她转过身去面对她时那一瞬间的窘迫。
一切的一切，都逃不出她的眼睛。
而她总会以自己特有的方式，来安顿来抚平需要她安顿抚平的人与事。
想到这里，琥珀心里再次掠过一股暖意。
这个女人，真的越来越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舒适与温暖。
短暂的休息后，她们各自回到自己的位置。
琥珀坐回到窗前，她看着又开始投入地画画的卓语冰，道，“语冰姐，你真是一个周到体贴的人，你一定有很多朋友吧？做你的朋友，真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卓语冰没有接琥珀的话，她聚精会神地画着自己的画。
琥珀早就习惯了卓语冰的这种态度，即使她不回答也并不影响琥珀的兴致，她依然自言自语地说着话儿，“你们读书的时候，会不会当着其他室友的面儿换衣服？会不会介意在自己的好朋友面前暴露自己的身体？嘿嘿，好像有的人，就特别在意这一点。我有一个同学，我的室友，她从来不当着我们的面换衣服，每次她换衣时总是一定要躲进自己的帐子里，我们总会笑她是封建的老古板……”说到这里，琥珀又问，“冰姐，你有没有特别要好的好朋友？”然后她自己笑了，又自问自答，“呵呵，这问题根本就是废话，一定是有的，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特别要好的朋友……”
“小朋友，请暂时别讲话，我正在画你的嘴唇。”卓语冰终于开口说道。
琥珀扮一个调皮的鬼脸，然后收声，调整一下面部表情，安安静静地坐着让卓语冰画她的五官。
她承认，她今天是有一点点兴奋。孩子气的兴奋。
因为她发现，或者她感觉，她对她真的很好。
虽然，她什么都没有说。
可是，她能感受到。
被人喜欢和有人宠着，终究是一件很让人快乐的事。
不知道为什么，女孩今天似乎有点兴奋，话显得特别的多。
就因为看到了那些浴袍？
她一定很喜欢吧？卓语冰想。
因为她自己就很喜欢，所以在挑选的时候一口气买了四件。
在选屏风选浴袍这件事上，卓语冰的确是花了些心思和精力。
那天女孩背转身去脱衣服，她看见女孩后背肌肉微微收缩的紧张，而转过身时那一瞬间的窘迫，让卓语冰没来由地感到一丝心疼。
她在想，她不能让这样的“窘迫感”再发生。得让女孩有一个地方可以脱去衣衫，而在画画之前之后或间隙，也要有为她解除窘迫和不适又便于穿脱的衣裳。
于是她去为她精心购置了屏风和浴袍。
新鲜好看的东西总会让小孩子很兴奋，就像今天的女孩。一直不停地说着话儿，有点儿小孩儿人来疯的架势。
卓语冰任由着她，画自己的画，并不搭她的腔。
“你一定有很多朋友吧？”女孩问。
“你有没有特别要好的好朋友？”她又问，然后又饶有兴致地自问自答。
卓语冰一个问题都没有回答。
这些问题很孩子气也很学生腔吧？
成年人，似乎没有问这样的问题。
成年人早已熟悉了“这世界只有永恒的利益，没有永恒的朋友”这一法则。
所以，卓语冰也几乎从来没有想过这些问题。
“你一定有很多朋友吧？”
若一定要回答，她的答案是，“没有”。
交情不错的人倒是有几个。但是，那都是“淡如水”的君子之交。而且，都是男性。
说是朋友，她与这些人，似乎长年累月都是疏于联系的。
说不是朋友，可是，她知道，若她真有什么需要，说一句，这些人都会二话不说鼎力相助。
同样，如果对方遇到什么事，她也会义不容辞地出手相援。
也许她的个性，更适合跟异性交往？更适合这种充满江湖义气的交往？
至于说，“有没有特别要好的好朋友”
？
卓语冰想了想，除了海玥，她好像没有什么特别要好的好朋友。
自然而然地，卓语冰想到了海玥。
那个晚上，海玥像捡回一只受伤的流浪猫一样把她捡回了宿舍。
她们的友谊，就是从那天晚上开始。
那一年，卓语冰十三岁，刚上高中一年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