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我也可以说几句赎罪？”门外有人接话，众人将目光移到门口。
门口站的是一妇人，头发灰白、带着一副老花镜，面容依稀有些熟悉，林兰生一时想不起是谁。
“罗大姐？我以为你不来了，快进来。”张池站起来，在桌子前拉开一张椅子：“坐坐，一块吃餐饭。”
林兰生和杨澈对望一眼，罗冬梅？
“十年里，我斗了不少人，举报不少人，得罪不少人，惟有小陈医生、书生叫我一直内疚。为了小树，我捏造了不少罪状给你们，他们威胁我，如果我不举报你们，便拉我儿子去参加造反派，我不敢不说啊。”罗冬梅径自走向林兰生，老泪纵横。
深深地吸了口气，林兰生放下酒杯，环视了在场沉默着的人，说道：“那十年我们所经受的、所作所为，都不是我们希望得到的、希望做的，虽然在岛上被斗的那些时候，我吃了一点苦头，但你们也帮了我不少忙，包括我姐的离开，包括月笙的安全，这里面都有你们的一份力，我没理由只记住那些伤害吧？陈静医生没有死，我救了她、最终她用她的针炙法救了我的命，我相信如果她在这里，她也会和我一样原谅了大家。我们都是那个年代的受害者，也是那个年代的幸运儿，至少我们都安然无恙活了下来。那些‘对不起’，或者是‘谢谢你’的话，我们就不说了吧，大家干了手里这一杯酒，以后还是好姐妹、好兄弟、好战友。”
“好！够意思！来，大家干了这一杯！”张池示意大家举杯。
“来！干杯！”林兰生大喝一声，一杯见底。什么旧日仇隙，什么困扰伤痛，都随它去吧。
“书生，去牛老汉家了吗？”已经是副团长的孙立伟放下杯后，转头问林兰生。
“去了。”杨澈见林兰生低下了头，知道她心里不好受，于是代她回答。
“唉，你也别难过。他们的后事，是我们几个人给办的。”张池放下杯子说道。
“谢谢师傅。”林兰生抬起脸，抿了一下唇。
“牛朝瑞是条汉子，相识一场叫人好生敬佩，送他这一程，大伙甘心情愿。”张池说完，几个有参与的人纷纷点头。
“你们也别为难牛朝光。”林兰生叹了口气。
“那杂碎，不值得我们去对付他。”王岐山暗啐一口。当年许立伟舰长被下放到海岛当水手守南澎岛，由于常被斗身体很差，有点小职务的牛朝瑞不忍心看他那样子便偷偷地给他带药帮他疗些外伤，谁知道后来被牛朝光知道了，他嫉妒自己的大哥职务高些便向会里举报他大哥的私行。牛老汉在革委会讨论对牛朝瑞和许立伟做出突击行动前，赶往岛上提前通知他们，谁知道前脚刚到他们后脚就跟了过去。一家三口自己人斗自己人，许立伟最终选择跳入海里结束自己的生命想还牛朝瑞一个清白。那善良的父子急于救他，双双跳入水中，结果三个人都没有从旋涡中出来。
“都过去了，别老叨着那些事，让走的人走得坦然，活着的人活得舒心。你们要向小杨学习，书生保下了她认了这个亲戚，认了她的父亲，戴了国民党反动派的帽子，为她护犊保住女儿，难道她回来就该让书生把受的鞭笞之罪还到她身上？这些都是不可能的嘛。但她们是姐妹俩啊，以后互相照顾，互相尊重，生活过得好些，什么欠不欠的，都还清了。”张池给林兰生夹了些肉，“来，快吃。其他人也自己动手，赶紧吃，菜都凉了。”
杨澈的泪，顺着面颊滑入嘴里，肖能告诉她林兰生是因为贺帅的缘故被斗的，女儿告诉她妈妈以前被叫死硬派，原来都是其中之一而已，真正让她死硬到底的是自己的帽子扣在了她的头上。
“咦，小杨，这才说……哎呀，是张大哥不对，又提了你的伤心事，来来来，别哭，别哭嘛，都过去了。我这……我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吃吃吃！”
“怎么就哭了？不是说，喝了酒就一笔勾消了么？要是还觉得过意不去啊，以后我上课姐就帮我拿书扫粉笔灰吧。”林兰生笑着，顺手把口袋里的手帕递给杨澈。
不看到手帕还好，手帕拿到后一擦一看，眼泪更是止不住。这是多少年前自己的手帕？这就是林兰生放在枕下的，随时准备带走的东西。
“姐，我饿了，不哭了。”林兰生一脸可怜相，逗乐了杨澈。
“对嘛，来，都吃饭吃饭！”张池挥着手让大家赶紧拿筷子。
被那些酒坛子灌得烂醉如泥的林兰生被扶回房里，安静地躺在床上。等所有人都走出去，杨澈有些心疼地看着她，微微叹了口气。
“为什么叹气？”林兰生闭着眼问道。
“你没醉？”杨澈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明明见她喝了很多酒的。
“喝高了。”林兰生闭着眼笑，然后摸着床沿坐起来，睁眼看着杨澈。
“坏蛋，喝那么多，也不想想自己是什么身体！”杨澈走到她身边坐下，不放心地瞅着她的脸，想从她的表情里捕捉点信息。
“洗个澡，陪我到后山去坐一下，好吗？”林兰生捉住她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吻了一下。
“嗯。”杨澈开心地凑上前亲了亲她的唇。
“还是觉得对不起我，是吗？”林兰生靠着树、偏着头问杨澈。夜风如水凉而清冽，伴着那不知名的虫鸣声，让人的心莫名地安定下来。
摇了摇头，杨澈想了想，说：“即使我在这里，你也会扛下来的。只是心疼，你最痛的时候，我不在你身边。如果总说，我这欠了你那欠了你，我要还多少东西给你呢？更何况，你需要吗？”
“呵呵。”林兰生笑眯眯地望着天上的月亮，问道：“觉不觉得，山里的月亮很清、很亮、很迷人？”
“嗯。很迷人，每次看到它，我都会想到你。所以，我喜欢晚上，不管是弦月还是满月，我都喜欢。”
“就像……澈喜欢我一样的喜欢？”林兰生躺在地上，将头枕在杨澈腿上，头靠着她软软的小腹轻轻厮磨。
“小生……你有没有后悔过，救下我、认识我、和我好上了？”杨澈低下头，借着月光看着林兰生半边的面容，姣好如月。
“不知道，呵呵，没想过。”
“你是呆子。”
“嗯。”
“回来这一趟，高兴吗？”
“高兴。”林兰生抱紧杨澈，偎着她的身体深深地吐了口气：“向帮过我的他们说一声谢谢，心里舒坦多了。可惜，不能亲口对牛大伯和牛大哥说谢谢，但，我想，如果他们在世也一定会真心接受的。”
“嗯。以后，放松一点、对自己好一点，可以吗？”
“澈以前，不是说小生要对澈好点，对小宝好点，对自己好点的么？现在只要我对自己好点就可以啦？”
“小生，小宝对我好好，让我心里好内疚。”杨澈摸着脖子上，送出去又赠回来的子丨弹丨。林兰生说，换了根银链子说明她们间的感情更纯更坚，但军人是不能戴首饰的，于是，这沉甸甸的护身符又回到了自己身上。
“嗯。亲妈就是亲妈，我不高兴呢。”林兰生转了一下身，仰面向上望着杨澈。看着她的动作，微微笑了一下。
“为什么？”杨澈佯装不懂。
“你对她百依百顺。”
“你啊，她是端着醋的唐明皇，你就是傻乎乎拿了就喝的房卢氏。”
“长知识了是吧？说我爱喝醋？！”
“本来就是。”杨澈微微低下头，在她唇上啄了一下，“好酸。”
“我们申请回到海岛好吗？”林兰生闭上眼睛。
“嗯。就住这里，晚上就到这吹吹风。”
“还要亲亲嘴。”
“贫……”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