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返回寝室,很惊诧地发现江涛站在走道上,仿佛幽灵般闪出来。
“你又来做什么?”我厌恶地说。
“苏虹,我是来向你道歉的,回寝室后,我心里一直好内疚,怕出什么事,我不放心你。”
“我很好,你走吧。”
他看了我一眼,便走开了,我松了口气。
我躺在床上,从枕头下翻出我和伊芙在海德堡照料的双人相片。霎时,一种久违的温暖渗透我的内心。这时,我多么想给她写一封信。告诉她,在没有她的日日夜夜,我的内心在经受怎样的煎熬,呵!我已经尝到了没有她的痛苦,我为什么要委屈自己,为什么要违心放弃自己深爱的,我为什么不可以自私一点,我坐起来给好写了一封信,把对她的思念,对她的爱,对她的歉疚全部写在了这一封信里。我想像她惬意地躺在那张大床上,或坐在那张沙发上,怀着惊喜的心捧读着我的信。她把我的信紧紧贴在胸口,闭着眼睛呼出我的名字,她用心抚摸我的每一个字,如同抚摸我的脸那样缱绻,痴迷。
这天晚上,我把信投进了邮筒。
这年的秋天好像特别长一样,校园里铺满了一层枯黄的叶子。
十一
周末,我匆匆回了家。一进门,便听到母亲的咳嗽声,她一边咳,一边埋怨我说,这么久不回家,以后嫁了人,更不用说。怕是连家门也认不得了哩。我走过去拉拉她的手,“妈妈,我不嫁人,我就守着你。”我一本正经地说。
“傻女,不嫁人,人家会说闲话的。”
“我才不管别人哩,我是为我自己活,关人家什么事。”
“好啦,好啦,现在不谈这些,现在讲吃。”说完,她系上围裙,忙着在一边和面,包饺子,“这次的饺子放了很多馅,很好吃。”她边说边走进厨房,我忙跟进厨房。
“你不用进来了,你看电视吧。”
我走到窗前,倾斜着身子,尽可能靠近敞开的窗口。厨房里那只水龙头的流水声寂寞地喧响着,这好像预示着某种征像,我急急地起进厨房,手忙脚乱地忙起来。过了一阵子,我把浮在锅里的饺子捞起来。这时候,母亲微闭着眼睛,显出困倦的样子,一会儿,她又咳嗽起来,我心疼地说:“妈妈,吃完饺子,我带你去医院看病,老是拖着,会越来越严重的。”
晚上,我们上了街。到处是酒楼,餐厅,夜总会,广告牌,商场,出入其间的人信的表情千姿百态。自动电梯一下了把我们带到一座高楼的四十层楼面,电梯间突然闯进两个剽悍的黑人,直挺挺面无表情地站在对面,让人想起惊险电影里的绑架镜头,当然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我给母亲买了一件羊毛衫,然后又给伊芙买了件小礼物,走出商场,路过一家诊所,一个肥胖的男医生坐在那里。由于脸孔的膨胀,使得他的眼睛过于细小。母亲向他详细说了好的病情,我看着这个肥头大耳的医生,忍不住笑了一下,男医生用他那像缝一样的小眼睛瞪了我一眼。
医生不耐烦地听完母亲的叙述,说,问题不大,吃点药就控制了。
我扶着母亲的手臂,拐过一条大街往河堤走。母亲埋怨我说,都十九岁的大姑娘了,还像小孩子一样,若是别人笑你,看你好不好受,不能笑别人的残缺,灾是做人的道理。
回到家里,看着母亲吃下药我才放心回到自己的房间。我和衣躺在床上,眼睁睁地望着天花板,不一会儿,又爬起来。在卫生间冲凉,镜子里映出了一个长身玉人的胴体,我审视镜中青春、姣美的女子,我看到她静静地望着我,神情忧郁、冷漠。她是活着的雕像,是不透明的自然存在,她是我的映像,是我的投影。
她赤裸的上半身毫无顾忌地在镜子、里裸露着,粉红色的**好像含苞待放,丰满的**向上挺起,殿部圆润,两条修长的大腿让人迷恋。呵!这躯体与我以往的样子大相径庭,我这时才注意到自己的身体起了某种变化,我十分惊异自己的疏忽,为什么平时冲凉的时候一点儿也没有去注意这些呢?我长时间在端详自己的身体,我想像自己会不会变成古希腊神话中的那耳喀索斯,因爱恋自己水中的倒影,最后憔悴而死,变成水仙花。
恍惚中,我看见自己的身体从雾蒙蒙的地平线上飘浮过来,我抚摸着她的胴体,热血沸腾。
一阵晕眩袭来,我猛地睁开眼睛。
我从镜中迷迷糊糊地看到,我的手变成了伊芙柔软,纤长的指尖……
说起来,那是多么令人难忘呵,在经历了许多年以后,我才知道,女人的欲与爱是连在一起的,只要是一种真挚的恋情,(不管属于什么样的恋情),她都可以整个儿燃烧自已,放纵自已,使淑女变“荡*”
这些,自然是经过许多岁月后才知道的。
冲完凉,我离开镜子,穿上睡衣,轻手轻脚地进了我的房间。
我像吸了大麻一样地兴奋着,眼睛不知疲倦地睁开,执拗地不肯闭上。我躺下,又爬起来,在房间里踱来踱去。我想着德国之旅,想着我寄给她的那封信。
夜凉如水,我倚在窗口,眺望着那一轮朦胧的月亮,我觉得如梦如画,疑幻疑真。而此刻,爱人,她是否也像我一样辗转难眠,我仿佛看到她凝神阅读的样子,她的神情笼罩在一层幸福的光晕里。“你在做什么,在房里走来走去的。”这时母亲推门进来,满脸迷惑地问。
“睡不着。”
“躺在床上什么也别想就睡得着了。”母亲说。
她走到床边,掀掀被子。
“是不是被子太薄了,我拿厚一点的出来给你盖。”
“妈妈,不用换了,我不冷。”
“好吧,那你快点睡觉吧。”
清晨,母亲煮好早餐叫我起床时,发现我脸色苍白,她很担心地说:“是不是病了?”
“没有,可能昨晚没有睡好。”
“今天没有课?”
“没有”
“没有就在家休息,不要乱跑,我下班堡点龟汤给你喝。”
看着母亲的远去的背影,我心里有种说出的苦涩。
母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离婚了,那年我刚好七岁。
那时,离婚的人很少,母亲作出这样的选择,需要多么大的勇气,她一定是在承受不了极其重要限之后才选择这条坎坷的路吧。在这漫长的岁月里,母亲为了我,一直没有再嫁,她用她那瘦弱的双肩,挑起了抚养我的重担。她表现为绝对的悲痛,因此不再悲痛,表现为绝对的失望,因此不再失望,她留给我的依然是爽朗的笑声,她的头发的梳理依然是那么整齐。
这也可以说是一种哲学,生活的哲学,它是一种积极的自救。而狐独则是一种能力,一种赋予了特殊意义的美,我的母亲也一定是在她离异之后才体会出这些吧。
我曾说她是残缺的,是悲哀的,是命运的不幸者,我的内心不止一次这样心痛地说,可是我的母亲却以她内在的丰沛和外在的舒朗,否定了我想说欲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