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半小时就开场了,底下已经坐满了人:
“嗐,别说,这京剧啊,还是得听京朝派。京朝派才好听,申江这帮海派,尽想着撒狗血了。”
“想不到有生之年还能看见傅院长亲自登台,不知道这院长,能当上院长,是不是有真本事。”
“院长只不过是行政能力强,又不是戏唱的好。哪儿那么多全面人才,戏也唱的好,剧院还管理的好。”
“我听说,院团一把手都是外行人。你看那豫剧、越剧、黄梅戏……都是这样。”
“京剧不是哎,你不知道这位傅院长吗?那可是傅安洲的孙子,嫡亲,亲传。”
大家在台下七嘴八舌的讨论,傅砚清都没听见,只在演出还未开始的时候,上台跟大家打声招呼:
“原本经理说替我通知一声,但我想还是自己来说吧。”
“很抱歉,由于我的身体原因,延长半小时演出,让大家久等了。”
台下响起一阵雷鸣般掌声,不知是谁喊了一声:
“好饭不怕晚。”
也有人说:“傅院长如果实在身体不适,就不要勉强了,下回来申江再补上。”
“虽然我们很期待,但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有个健康的身体,才能更好为人民群众服务。”
傅砚清听见这些爱护之声,轻笑一声,似叹息道:
“唉,我现在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这话一出来,底下的人都笑了。
傅院长这才多大岁数,想当年傅家前人,70多岁,90多岁,登台的照样大有人在。
而且京剧冻龄,根本让人看不出年龄。
傅砚清听见大家的笑声,立即改口:“我说错了,不该说自己是强弩。”
他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不管外表怎样光鲜亮丽,到底是外强中干了。
傅砚清没再跟戏迷继续互动,道完歉便转身回了后台。
有申江的小角儿前头垫了一场短的,大有民国大角儿压轴时,前面都有人垫场。
底下的人听得过瘾,也耐不住等的焦急:
“傅院长以前日理万机的,都不贴戏,现在是怎么了?先头在盛京就贴了一场了,这会在申江也贴了一场。”
“可能真是身体不行了?知道自己演一场少一场,就想在有生之年,将傅派的艺术多贡献几场吧?”
“你这乌鸦嘴!我倒是听说,傅院长是受了感情创伤,这才疯狂贴戏的。好像他本身就不喜欢搞行政,就喜欢唱戏。是因为没人能顶上,他怕外行人掌握京剧话语权,糟蹋艺术,这么着才放下戏台,专门搞行政的。”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酌情讨论着傅院长的八卦,其实也有些放不开胆子。
有人“嘿嘿”笑了一下,方道:“如果是真的,我倒是希望傅院长多受一点情伤。这样咱们可有眼福了。”
角儿累死也是活该,谁让衣食父母喜欢呢。
不过细细咂摸,这谣言也并非空穴来风。
老话总说,官场得意,情场失意。怪不得有些男人失恋就去买醉,京剧对于傅院长来说,就是他的酒精,可以帮他麻痹自己。
如果一个人长年累月的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总需要一个出口,否则就会生病了。
上一次江时亦没买到票,这次提前在官网买了楼上包厢的位置。
虽不像第一排那样,可以看到角儿的微表情,但她个人偏爱这里,清静、没人打搅。
前头看见他来台上鞠躬致歉,因为身体原因演出延长半小时开场。
她心底顿时七上八下,挡不住一阵小鹿乱撞,在申江京剧院轻车熟路的溜到后台。
只还未进去,便被工作人员拦下了:
“傅院长在里面休息,不接待任何人。”
大概是觉得自己语气太过生硬,对待衣食父母便委婉了些许:
“其实能买票到现场看,捧我们申江剧院,我们就很感激了。”
“但是还请回吧,若是开了这个先例,都来打扰,傅院长就没法休息了。”
那位工作人员话音刚落,就被经理扒拉到一边去了。趁着这个小孩守规矩、转身要走之前,将她请了进来。
回头训斥了一句底下的同事:“这是内部工作人员。”
没敢直说这是人家傅院长的家属,怕傻狍子同事刨根问底,说些“这是傅院长女儿吗”之类的蠢话。
那位同事十分耿直道:“没见过她在咱京剧院打杂呀?”
经理给他使了个眼色,语气已经很不好了:
“这是从盛京京剧院过来的,傅院长身边的人。是不是院长办公室的人,也要一一给你介绍一遍?”
同事挠了挠头,在原地有些摸不着头脑,到底什么都没再问。
“谢谢。”江时亦朝经理感激一瞥。
才进去就看见傅砚清坐在椅子上,行头已经上的差不多了,只医生正往他腿上推了一针。
“为什么要逞强。”她在身后问了一句。
“这场戏不许贴了,要么换别人上。”
长眼睛的都听出了这女孩身份不详、来者不善,又见傅院长没有异议,听她抱怨,甚至宠溺望了过去。
便纷纷退避三舍,将休息室让了出来。
“申江这个天气真是有鬼了。”他将戏服放下,不自觉理了理。
“饮食也吃不惯,从昨晚下榻酒店时就一直想吐,早上更是头疼。”
江时亦白了他一眼:“再差也比你们盛京整天都是雾霾好!”
她最讨厌大男子主义亵渎他的家乡,而且真不觉得盛京比申江好在哪里。
一座城市,就是因为有了喜欢的人在哪,才显得有了灵气。
否则到处都是绿水青山、亭台楼梯,它有什么值得留恋的。
“是申江的山水不好,还是你没节制的喝酒?”
傅砚清觉得自己是该行驶封建家长的特权,让游宴平不要乱发朋友圈。
不然他这诸多信息,她都是从哪打听到的?
虽然游宴平的朋友圈往往设置仅两个人可见,一个师父,一个前师娘。比红娘还尽职。
“我这不是为了应酬?”
江时亦继续嗔他:“你这样的身份,你说不想喝,谁还敢逼你?”
自从新法出台,劝人喝酒出了人命,酒桌上的同伙都有责任。
即便是酒桌文化浓郁的北方,在偏远落后地带,也在慢慢剔除这些封建残余。
在申江这样典型的江南,更少有这样的酒徒。
所以他骗谁呢?还真当她是三岁小孩。
“就算你想喝矿泉水,没让桌上的人都陪着你喝水,就算你体察下情了。”
傅砚清扯了扯嘴角,无奈一笑:“可能是心情不好,喝一点就很上头。”
的确没人劝酒,他的人品也不允许他睁着眼睛说瞎话。
“为什么心情不好?”她问。
“你说呢?”他看着她,不答反问。
他媳妇儿跑了,他能心情好,除非是傻子。
“喝点酒也好,不然晚上睡不着。”
怎样都会影响工作,彻夜难眠影响工作效率,宿醉未消,依旧影响工作。
自她离开,他怎么样都过得不太好。
“如果身体不好,为什么不好好休息?”江时亦说话时,已经过来,拿起毛笔,给他将通天印又描了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