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野车里的气氛顿时尴尬起来,卢向东伸过去的手收回去也不是,留在那里也不是。偏偏越野车内的空间很有限,他的手伸到两人中间,分明就是摆在陆雅婷胸前。这要是让有心人看到,简直就是个再暧昧不过的画面。幸亏坐在正副驾驶位上的两个短发年轻人只顾关注着前方和道路两边的状况,并不关心后座发生的事情,才让卢向东不至于找个地缝钻进去。
就在这时,车辆已经到了转弯路口,陆雅婷好似颠了一下,身体一下子便弹了起来。慌乱中,她一把抓着了卢向东的胳膊,这才堪堪稳住。陆雅婷放下卢向东的胳膊,顺势把他的胳膊按回他身前,这才拍了拍胸脯,说道:“吓死我了,师傅,你开慢点。”
这条路刚刚修通不过几个月,而且区里还组织了专门的养护队,即使在拐弯处也不可能发生颠簸。卢向东狐疑地看了陆雅婷一眼,忽然明白了,她这是借机帮自己消除尴尬。看样子,这丫头表面上疯疯颠颠、大大咧咧,骨子里却不简单啊。
陆雅婷似乎觉察到了卢向东的目光,脸上飞起一朵红云。而坐在她旁边的夏侯语冰却依然是一副不冷不热的样子。
…
车队在孙家村村口停了下来,几个半大的孩子嬉闹着从村口跑过,却没有停下来看车队一眼。中间那辆车上,一个年轻人飞快地走下副驾驶位,拉开后车门,手护住顶棚。紧接着从车里下来一个人,正是卢向东经常在新闻里看到的陆书记。和电视里一样,陆书记脸上总挂着温和的笑容,让人看到便愿意去亲近。
看到了全省的最高主政者,卢向东心情还是有点激动。不过,这种心情也只是一闪而过,他很快便恢复了平静,毕竟他也是省长的未来女婿,又不是没有见过这样的大人物。从后面那辆面包车上也陆续下来一些人,卢向东看到了罗嘉实,也看到了刘伟、张永年。
卢向东知道自己这时候并不能主动往上凑,只能打了声招呼:“罗书记好。刘书记、张县长。”然后便自觉地退在一边。
去年罗嘉实去尖沟村调研的时候,卢向东全程陪同,相谈甚欢,他觉得自己一定给罗嘉实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却不料,罗嘉实只是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好像根本不记得他是谁了。卢向东觉满腹失望,在这些位高权重的人眼里,他终究只是个可以轻松遗忘的小人物啊。
忽然,刘伟沉着脸走了过来,低声说道:“你带路,去上半年出事故的两个人家中看看!”
就连卢向东原先的方案里都没有这样的内容,显然是今天才刚刚确定的。除了陆书记,还有谁可以影响调研的内容?再看刘伟的表情,一股不详的预兆在卢向东心头悄悄升起。看来,市里和县里制订的方案都被陆书记否决了,说不定他们的高规格接待还挨了陆书记的批评。如果刘伟甚至罗嘉实挨了批评,只怕板子最终要打到他们底下这些具体办事人员身上,这可不是好事。
其实,卢向东只猜对了一半。陆书记在省道清江市入口处确实强调了,不要警车护送,不要搞欢迎仪式,但也没有批评他们。对于这个结果,罗嘉实早有预料。但很多事,你如果做过了,会挨领导的批评。如果你不做,领导会把你记在心里,说明你态度上没有足够的尊重,那样只会更糟。所以,宁可做过做细也不能不做,这就是罗嘉实的态度。当然,罗嘉实对刘伟可没有陆书记这么客气,刚才在车上还是把他狠狠地批评了一顿。
走进孙家村,陆书记随即被村口的一块小黑板给吸引住了。卢向东赶紧介绍道:“陆书记,这是村两委的财务公开栏,每个季度都会定期公开村里的财务状况。”
在尖沟村的时候,卢向东就曾经通过这种做法取得了村民的信任。他主持管委会工作之后,自然要把这种做法在辖区各村进行推广。当然,上有对策,下有政策。财务状况虽然公布上墙,但其中有没有猫腻就很难说了。可是不管怎么说,这也算是一大进步。
陆书记好似没有听到卢向东的话,不置可否,继续朝村里走去。其实卢向东犯了一个错误,陆书记既然到孙家村来,就应该由孙家村的支书或者村主任来解释。可惜村支书王东和村主任李有财都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阵仗,一时竟不敢上前,卢向东也只好越俎代疱。结果这样一来,他却给陆书记留下了一个爱出风头的印象。
不过走在村里,时不时有村民跟卢向东打起招呼:“卢主任,又带客商到村里考察?”“卢主任,我闺女下个月出嫁,你一定要来吃喜酒啊。”“卢主任,下次有厂里招工,介绍我去啊。”
相对于畏首畏尾的王东和李有财,村民们因为并不知道这行人的来历,反而没有一点紧张,这或许是另一类的无知者无畏吧。
和村民们打着招呼,卢向东便领着一行人到了段老蔫家。段老蔫家的院子里挂满了各种颜色的尿片,随风飘舞,好像万国国旗。看到有人进来,段老蔫也不抬头,还是一如既往地沉闷,只管嘴里发出“喔喔”的喊声,低头撒着稻谷。几只老母鸡扑闪着翅膀,从院子的各个角落争先恐后地跑了过来。
他老婆却是满脸热情,主动招呼道:“卢主任来啦,快进屋坐,我给你们倒水。”又道:“上次给你去送红蛋,你出差了。等下个星期,可一定要来吃满月酒。”
淮江当地风俗,孩子出生以后,要给新朋好友送鸡蛋。鸡蛋煮熟了,用洋红水染色,所以又称这“红蛋”。红蛋最少送三只的,有送五只、七只、九只,最多的可以送到二十三只。数量多少,表示关系的远近。段老蔫一家送给卢向东的是二十三只红蛋,那是已经把他当成了最亲的人。
可是,当着这么多领导的面,卢向东倒不好跟她拉家常。他含糊应了一声,正准备介绍一下段老蔫家的情况,却见陆书记已经走到了段老蔫身边,很和蔼地问道:“老乡,家里种了几亩地?忙得过来吗?”
段老蔫把簸箕里的最后一点稻谷抖落到地上,咧了咧嘴,笑道:“八分地,种点蔬菜、口粮,我一个人就对付了。”
陆书记皱眉,又慢声细语地问道:“怎么这么少?”
段老蔫满不在乎地说道:“要么多地干什么?一年忙到头,又挣不上钱。开发区征了咱们的地,就要给咱们安排工作,进工厂,拿工资,比种地强多了。像老二家媳妇生娃儿,在家一歇四个月,工资一分不少。要是种地的话,能让你那么舒服?”
因为段老蔫家里有女人在做月子,不太方便,陆书记便没有进屋,只站在院子里又拉了会家常,就去了下一家。段老蔫今天是有问必答,全然不似平日里蔫拉巴唧的模样,令卢向东刮目相看。离开前,卢向东悄悄冲他挑了个大拇指:“行啊,老蔫,挺能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