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卢向东的本意，只留下一千人是最理想的结果。可是如果真那样做，他将会面临十分巨大的压力。但是如果留下的人太多，对于让氮肥厂走出困境又起不到根本作用。留二去一，这已经是卢向东反复权衡后的最佳选择了。当然，这也是他的无奈之举。

李风华却晃了晃二郎腿，说道：“卢厂长，一千多人待岗可不是件小事，谁走谁留下，哪个说了算？”

待岗的人毕竟只拿生活费，肯定谁也不愿意。李风华分管厂里的行政工作，很清楚真要这项工作的困难程度。他说出这番话可不是为了提醒卢向东，而是别有用意。谁走谁留，毕竟不可能做到绝对的公平。要是卢向东亲自把持着这项权力，他们就可以撺掇待岗的人直接去找卢向东的麻烦。要是卢向东把这项权力放给他们，他们又可以趁机排除异己。所以，李风华要提前问个清楚明白。

卢向东那晚在宣传科熬了一个通宵，便拟好了初步方案。这两天通过和广大职工谈心，他又对方案进行了几次修改，早就胸有成竹。面对李风华的责问，卢向东并不在意，只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沉声说道：“中层正职干部在全厂范围内公开竞聘上岗，中层副职在各科室、各车间内部竞争上岗。班组长和普通职工谁走谁留下，由中层干部说了算，我们厂领导一概不干预！”

一千多人待岗，工作量相当大。即使卢向东有足够的能力和精力，也不可能掌握全厂三千多职工的情况。其实，最了解这些职工的应该就是各科室、各车间的负责人。但是，这些中层干部大部分都是贾克爽担任厂长后一手提拔上来的，算是贾克爽的亲信。如果不对中层干部进行换血，而由他们挑选班组长和普通职工的话，卢向东根本就不可能真正掌控厂里的局势。所以，卢向东的第一步改革就是从这些中层干部开始。

中层正职在全厂范围内竞聘，是因为据卢向东了解的情况，有部分中层正职受到贾克爽的打压，被挤到了边缘岗位甚至降级使用。他这样做，是通过光明正大的方式给这些人一次机会。至于他们能不能把握住，那就要看他们自己了。至于副职在本部门范围内竞争上岗，则是因为他们对本部门的情况更加熟悉，不至于影响到正常生产。

范兴华轻轻鼓了鼓掌，道：“卢厂长这个法子好，我赞成。”又道：“我是搞财务的出身，对厂里的运营情况非常清楚。氮肥厂目前的状况，根本养不活这么多人。与其大家捆在一起绑穷，不如先保证一部分人。”

其实这个情况谁都看得出来，只是谁也不愿意揭开这层面纱。范兴华一直受到贾克爽的排挤，只是他已经站在了副厂级这个层次，贾克爽也拿他没有办法，这才勉强维持着一定的平衡。但是，范兴华平时大事小情的都说不上话，在厂里毫无存在感。现在卢向东揭开了这层面纱，范兴华适时地表明一下自己的态度，既支持了卢向东，又显示了自己的存在，可谓一举两得。

就在这时，态度不明的权乐天忽然清了清嗓子，道：“我来说两句。厂里的情况大家都清楚，这没什么好讨论的。卢厂长想要带领厂子走出困境，这我理解，也应该支持。但是，如果真按卢厂长说的方案办了，那些待岗职工的权益如何保障？有没有什么后续措施？如果这两条不能解决的话，我觉得这个方案还是暂缓的好！”

贾克爽精神一振，眼睛朝着卢向东瞄了过去。权乐天平时就常以普通职工利益代言人自居，时不时地在厂务办公会上跟他唱几句反调。偏偏这个人脸皮厚，会磨人，说出的话往往也有那么点道理，贾克爽也经常拿他没有办法。原以为卢向东会把权乐天拉拢过去，却没想到权乐天还是老样子，又跟卢向东杠上了，贾克爽顿时满脸的幸灾乐祸，就等着看卢向东笑话。

卢向东却先笑了起来，说道：“权主席这两个问题问得好，不愧是广大职工的贴心人。这么说吧，待岗不是开除，只是暂时的权宜之计，他们的身份还是厂里的职工，厂里的正常福利他们仍然会享受。将来，等厂里的效益好转，部分岗位出现空缺时，他们还可以回来顶上。”

袁玉明哼了一声，道：“那还不一样。每个月就拿一点基本生活费，谁不要养家糊口？”

卢向东没有理他，继续说道：“现在最重要的是让厂子恢复生产，只要生产恢复了，留在厂里的两千名干部职工就有了保障，氮肥厂三十年来的信誉和这块牌子也就能保住了。等到氮肥厂生产正常，有了效益，才能谈后续的措施。”

权乐天却不依不饶，说道：“那不行，不先讲明后续措施，待岗的职工没有盼头，心里就不会服气，要是再把公路给堵上，你来负责！”

那边，分管供销的副厂长孙勇也给卢向东抛出了一个难题：“要想让厂里恢复正常生产，谈何容易？厂里欠振华公司的煤炭钱都打出去了又被追回来，振华公司已经知道了这回事。就在开会前，振华公司的牛总刚刚给我打来了电话，停止对我们的煤炭供应，还要将我们告上法庭！”

梅鸿志也趁机说道：“是啊，厂里的煤炭只够维持两天的生产，两天以后，还得停产啊。”

卢向东朝权乐天打了声招呼，道：“权主席，你稍等，我先回答一下孙厂长的问题。”说完，他的脸色严肃起来，手指在会议桌上用力敲了敲，说道：“现在，经过大青山的省道已经全线贯通，山那边的苍山县就有几家煤矿，出产的煤炭质优价廉。我已经和那边联系好了，最迟明天上午，第一批煤炭就会运到厂里，煤炭款半年一结。至少在这半年内，大家不用为生产用煤而担心。”

过去，从朝阳到苍山需要兜一个大圈子，反而不如从外省购进煤炭更方便。如今省道贯通，运输方便了不知道多少倍，采购苍山县的煤炭，也就随之变成最合适的选择，而且对方还同意半年结一次煤炭款，贾克爽等人谁也挑不出刺来。

卢向东顿了顿，看到大家都没有什么意见，这才继续说道：“还有，那个什么牛总居然要到法庭告我们，他果真很牛啊！那我也不妨透露个消息，县公丨安丨局经侦大队已经正式立案，对振华公司涉嫌经济诈骗的问题展开调查！”

“什么！”孙勇脸色大变，连声道，“卢厂长，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也不事先跟我们商量一下？你一直在机关工作，没搞过企业，不知道信誉对企业有多重要。这样搞，以后谁还敢跟我们做生意？那不是把客户都得罪完了吗？”

卢向东点点头，却瞥了贾克爽一眼，发现他的神色也不自然起来，甚至还扭动了一下身子，好像有点如坐针毡的味道，不由冷笑一声，说道：“我确实没有搞过企业，但基本的算术还是会的。据我所知，去年全年，煤炭的平均价格为一百二十六元每吨。而翻看财务报表，厂里的煤炭进价竟然高达三百元每吨！为什么会高出这么多？这不是赤果果的欺诈，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