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眉忽然惊醒了,茫然地睁开眼睛:“你说什么?”
卢向东嘿嘿一笑:“我说你的口水把我衣服都打湿了。”
“啊!真的!”杨眉吓了一跳,赶紧伸手擦了擦嘴唇,却哪有什么口水,“好啊,你个坏蛋竟然敢骗我。”
“你看,快到站了,要不然你哪能醒得这么彻底。”卢向东依然振振有词。
杨眉扬了扬粉拳:“下车再找你算账!”
客车咣当咣当通过了淮江大桥,这座有着上百年历史的铁桥依然在首城百姓的经济生活中发挥着重要作用。不过,按着省里的规划,一座新的大桥将横跨淮江两岸,这座铁桥也必将成为过去。过了桥不远就是省城的长途车站,下了车,卢向东倒没有跟杨眉继续斗嘴,而且很绅士地帮她拎起行李:“你要到哪儿,我送送你。”
刚才还牙尖嘴利的杨眉,这会却似乎想要隐藏什么:“算了,也没多远,我自己过去就行。”
“那好吧,你先走,我去打个电话。”其实卢向东也有自己的秘密,并不想让杨眉知道他去找谁。
于是两个人便在车站门口分道扬镳,看着杨眉渐渐上了一辆出租车,卢向东这才拐到一个电话亭,拨通了洪文昊办公室的电话。电话很快被挂断,不过卢向东已经有了经验,又拨了第二遍。这时,话筒里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您好,请问您找谁?”
“戴处长,您好。我是朝阳县的卢向东,请问洪叔叔现在有时间吗?”
电话那头的声音立刻热情起来:“是东子啊,洪书记在开会,你在哪里?”
“我在长途车站。”
“这样,你稍等一下。”
过了两分钟,戴鹏飞的电话便回了过来:“东子,洪书记说了,让你先到家里去,那地方你还认识吧?”
卢向东当然忘不了那个院子,在那里他第一次见到洪文昊,不过门口有武警站岗,这让他多少有点忐忑:“戴处长,我怕进不去。”
戴鹏飞笑了起来:“没事,我会先给门卫打个电话的。”
那是副省级以上领导的住所,绿荫环绕,环境优雅,门口腰板挺拔的武警让这里更显庄严和神秘。当然,有了戴鹏飞事先打过招呼,卢向东倒是畅通无阻。他的记忆力很好,毫不费力就找到了洪文昊家的那栋小楼。敲开门,出来的是个十多岁的少年。少年看到卢向东愣了一下,很快便兴奋起来:“东子哥!太好了,我一个人在家里无聊死了。”
“几个月不见,小飞又长高了啊。”卢向东伸手在少年的头上轻轻拍了拍,这才看向院子,果然冷冷清清,就连小保姆的身影都看不到。
洪小飞似乎猜到了卢向东在想什么,呶了呶嘴:“我爸说快过年了,让她们都回家团圆去了。”
普通人也是人,也要过年,也要合家团圆。到了洪文昊这个地位,还能够主动替他们着想,确实难能可贵。反观卢向东自己,他就从来没问过柳大姐的情况,更没考虑过她要在哪里过年。虽然柳大姐是陈红的人,但她毕竟一直住在自己家里照顾党玉母女。从这一点来说,卢向东就有些不近人情。
卢向东把肩上的口袋放了下来:“褚阿姨呢?”
“我妈团里忙,要很晚才回来。”洪小飞对卢向东搁下的口袋很好奇,翻了两下,发现都是些晒干的山菇,顿时没了兴趣,“东子哥,带我去玩碰碰车吧。”
碰碰车是省城刚刚兴起的娱乐项目,惊险刺激,最吸引洪小飞这样的少年,但卢向东却不可能依着他的性子,笑道:“你爸让我在这里等他,我可不敢乱跑。”
洪文昊即使再忙,对儿子的管教却一直严厉。听到卢向东把洪文昊搬了出来,洪小飞也就没了脾气,当然,一张脸也拉了下来。不过他毕竟是少年心性,很快又拉着卢向东的胳膊:“东子哥,教我功夫吧。”
“行,我先教你几招基本功。”卢向东也不知道洪文昊什么时候才能回来,闲着也是闲着,权当打发时光吧。
天快黑的时候,门外终于响起了停车声,洪文昊回来了。到了年底,像洪文昊这个级别的领导事情肯定特别多,各种检查、考核、走访、会议,日程总是排得满满当当。而洪文昊今天能够抽空提前回来,这让卢向东非常感动。
“我给你褚阿姨打过电话了,她马上就回来。”洪文昊一抬头,便看到了摆在客厅门口的口袋,脸色不由沉了下来,“东子,这是做什么?”
卢向东知道洪文昊不喜欢迎来送往,赶紧说道:“洪叔叔,都是家乡的一点土特产,给叔叔阿姨尝尝鲜。”
洪文昊打开口袋看了一眼,转头盯着卢向东:“官庄镇什么时候也出产山菇了,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他的语速很慢,语气也很平淡,但卢向东仍然感到一种无形的威压。这种感觉很奇怪,看不见,摸不着,但又确确实实存在着。
卢向东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调整好情绪,实话实说:“洪叔叔,这些不是青山乡的特产。我在青山乡尖沟村任挂职村支书,这些是村里的老乡送我的。”
“噢,挂职村支书?”洪文昊有些意外,“东子,你跟我上来,说给我听听。”
卢向东松了口气。刚才他的心思也是接连转了好几个弯,甚至想过要撒个谎,说这些山菇是自己采来晒的。不过看洪文昊的反应,对自己收受老乡的东西并没有意见。他却不知道,到了洪文昊这个境界,只要不是十分原则性的问题,他一般不会特别过问。
二楼书房的陈设还是卢向东上次看到的那个样子,甚至连空调都没开,透着丝丝寒意,便更冷的却是洪文昊那张脸。听完卢向东的叙述,他便皱起了眉头:“你在机关工作才两个月都不到,怎么就会选派你下村挂职了?”
世界上确实有巧合的事情,但巧合的事情却不会太多,否则也就称不上个“巧”字。卢向东从省城回去后没多久,就被安排下村挂职,洪文昊很担心他有没有利用自己的关系来拉大旗做虎皮。
卢向东却是一脸苦笑:“洪叔叔,这件事很突然,我也觉得不可思议,而且把我分到了最艰苦的青山乡尖沟村。”
说完,他咬了咬牙,把宋冬发故意给自己挖坑和遭遇联合调查组的事情也说了出来。这就有告状的嫌疑,也是卢向东不够成熟的表现。当然,从另一方面来想,也说明他真正把洪文昊当成了自己的亲人。
洪文昊的脸色缓和下来,点了点头:“东子,你是不是觉得挺委屈?”
还没等卢向东回答,楼下便传来褚英的声音:“老洪,带东子下来吃饭。”
因为事先没有准备,餐桌上大多数都是褚英在路边买来的熟菜,只有一道汤是用卢向东带来的野山菇现做的。洪小飞却仍然一脸的兴奋:“哎呀,今天总算能打一回牙祭。”
洪文昊瞪了儿子一眼:“臭小子,这说的什么话。”
“本来就是嘛。”洪小飞虽然比较怕他,但还是忍不住抱怨道,“这两天我不是吃食堂,就是在家里下面条,肚子里早就没有一点油水了。”
洪文昊敲了敲桌子:“身在福中不知福,想想三年困难时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