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红军的老婆如果真的出事,耿永明肯定也有责任。即便卢向东在这件事情上处理得再好,但半个月都没向他汇报过一次工作,又加之黄同山在他面前上了几次眼药,他对卢向东自然没有什么好感。
不过,耿永明对卢向东今天的表现还是比较满意的。另一方面,在青山乡这样的贫困乡镇,向县里各个部门争取扶贫款也是乡镇领导的一项重要工作。卢向东的关系在环保局,这一点,耿永明当然想要好好利用,所以他现在对卢向东的态度便有了转变。
“今天时间紧,没来得及去。”这既是真话,也是假话。时间确实紧,更关键的是,卢向东知道自己即使回局里一趟也不会有什么收获。
在耿永明看来,卢向东过问不过问村里的事情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够从环保局争取到资金。听了卢向东的话,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便端起了茶杯:“行,那你以后抽空多去转转。”
端茶送客是最为古老的暗示方式,卢向东见状非常识趣地站了起来:“耿书记,没有其他事的话,那我先走了。”
直到卢向东带上办公室的门,耿永明才拿起桌上的长条形纸包,看到里面是条中华烟,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
走在空荡荡的乡政府大院里,卢向东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这条烟送出去,任务算是完成了一半,但顾仁标和耿永明不同。耿永明是县里下来的干部,宿舍就在办公室的后面,并不难找。而顾仁标的家门朝哪边开,卢向东都摸不清。即使他知道顾仁标家住哪里,也不一定能够碰上他。因为顾仁标是土生土长的青山乡人,晚上的应酬肯定少不了,这个点多半不会在家。
犹豫了一下,卢向东还是决定先回村里。乡里连个住宿的地方都没有,天黑以后再去爬山可不是什么好差使。尽管卢向东走得快,到村里时天也已经擦黑,一轮明月挂在山顶。村里只有一条土路,尽头便是卢向东临时借宿的尖沟小学。走在路上,犬吠声隐约可闻,偶尔也会有一两个村民路过,朝卢向东热情地打起招呼。半个月的时间,他已经完全融入了村民们的生活当中。
学校的大门居然开着,月光下,一个窈窕的身影走来走去,正是龚巧莲。
看见卢向东,龚巧莲主动迎了过来:“卢支书,你回不回来也不打个电话,我都不知道要不要把门留给你。”
“真不好意思。我去了趟县城,走得急,忘记给你打招呼了。”看情形,龚巧莲已经在这里等了一段时间,卢向东倒有些过意不出,“龚老师,到宿舍坐会吧,我把钱带来了。”
龚巧莲却说道:“你还没吃饭吧?我在食堂给你留了点红薯稀饭。”
村里人的思想大多比较保守,一个未婚姑娘天黑之后跑到男青年的单身宿舍,是会被人说闲话的。当然,整个学校再也找不出第三个人,食堂和宿舍其实也没有多大区别,只是说出去好听些而已。
简简单单的红薯稀饭,对饿着肚子的卢向东来说绝对是难得的美味,他几乎是一口气喝完,这才取出一个纸包:“龚老师,这里是一千四百元。”
龚巧莲却不肯接:“卢支书,辍学的孩子都已经回来了,这钱你还是自己留着吧。”
每个孩子全年的学杂费、书本费加起来也用不了两百元,包括小刚和马玉华在内,尖沟小学辍学的十三个孩子都重新走进了课堂。当然,靠卢向东那一千元仍然不够,龚巧莲自己又贴了一点私房钱。
“男子汉大丈夫,说出去的话就如泼出去的水,怎么能够反悔?”卢向东自己动手又盛了一碗稀饭,喝了两口,这才继续说道,“这钱我不可能再收回去。学校需要添置的东西很多,就是买点体育器材也是好的。不过,你要帮我一个忙。”
龚巧莲本来就是那种性子很直爽的姑娘,便不再矫情,把钱接了过来:“那行,明天我先去乡里买几个篮球。要我帮什么忙,你说吧。”
卢向东放下碗,说道:“龚老师,我想跟你打听一下,顾乡长住在哪里?”
龚巧莲眉头皱了皱:“你要去送礼?”
自己的目的一下子就被她猜中,卢向东不禁苦笑起来:“其实也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是县环保局的人,这次挂职又是组织部统一安排的,并不需要拍书记、乡长的马屁。但村里的情况你也知道,离不开乡里的支持。别的不说,只要他们少来吃几顿,我就阿弥陀佛了。”
龚巧莲“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都念阿弥陀佛了,想当和尚啊。行了,那我就告诉你吧。不然你要真当了和尚,别人还以为是我逼的。”
卢向东这番话并不全是糊弄她,其实也是有感而发。
三年来,村里欠下的债务中有不少吃喝账,很大一部分又是为了招待乡里来人。尖沟村的地理位置很特殊,位于大青山上。乡里来人通常是长沟、平沟、尖沟一路走下来,最终都由尖沟村负责招待,因为谁也不愿意喝完酒再去爬大青山。不过,喝完酒下山同样是件头疼的事,因此村里往往还要安排拖拉机送他们下去,油费又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卢向东到村里挂职以后,乡里还没来过人。主要是因为卢向东来乡政府报到的情形,许多人都听说了。耿永明对他不待见,顾仁标又没有露面,在没有弄清楚两位主要领导意思的情况下,乡干部们自然就对卢向东敬而远之,反而让尖沟村安静了几天。
随着催缴提留统筹和秋收的开始,这种安静很快就将打破。幸亏卢向东动作快,提留统筹已经收得差不多了,不然催缴小组多上山几趟,村里的提留还不够招待吃饭的。但秋收时节,乡里照例是要组织工作队到各村巡查,这顿招待却难免了。
很快就到了晚上九点多钟,站在学校门口,卢向东看了一眼黑黝黝的土路,道:“龚老师,我送你吧。”
“不用,我可没有城里姑娘那么娇贵。”龚巧莲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话,好端端的干嘛要和城里姑娘比较呢。
“哟,这不是巧莲妹子吗。”沈红芳忽然从黑暗里冒了出来,满嘴阴阳怪气,“黑灯瞎火的,你和卢支书在学校忙什么呢?”
这句话很容易引起歧义。当然,卢向东敢肯定,沈红芳八成是故意的。他不由板起脸来:“沈红芳,全村的提留统筹就剩你家没有交了,中秋节之前必须交上来!”
“我没钱!”提到钱,沈红芳便泄了气,低着头急急忙忙地走了。
看着沈红芳的背影,龚巧莲摇了摇头:“她的钱可不好收啊。”
卢向东却胸有成竹:“没事,我有办法治她。”
第二天天不亮,卢向东就下了山,按照龚巧莲说的地址摸到了顾仁标家。顾仁标昨天下午就去了县里,晚上也没有回来。顾仁标的老婆是个胖胖的中年妇女,她看到卢向东手里的中华烟便热情起来,招呼卢向东进来吃早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