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近的村民三三两两地围过来看热闹,七嘴八舌。虽然做了十几年的计划生育宣传工作,但传宗接代的思想在农村还是根深蒂固,大部分的村民都对何红军的遭遇表示同情。
这时,黄红兰和乡计生办的两位女同志发挥了作用,努力劝解着围观的村民赶紧散去。尤其是乡计生办的两位女同志,年龄不大,但是牙尖嘴利,以一敌十,居然不落下风。
现场顿时变得乱哄哄的,有如进了菜市场。
忽然,院子里传出“啊”的一声尖叫,只见正想躲回屋里的大肚女人已经被乡计生办的那名男同志和一名联防队员扭住了胳膊。
原来,趁着现场乱糟糟何红军注意力分散的机会,这两个人便悄悄翻过那道防君子不防小人的院墙,终于抓住了挺着大肚子行动不便的女人。
守在院门口的何红军忽然像发了疯,举着菜刀便朝院子里冲过去。就在何红军转身的一刹那,卢向东纵身跃了起来,一下将何红军扑倒在地,死死抓住他握刀的手腕。
何红军当过兵,力气很大,使劲甩了几下,试图挣脱卢向东的束缚。卢向东咬紧牙关,无论如何也不肯放松。他很清楚现在的状况,如果松开手,不知道会闹出多大的事来。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董长宽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曾进,你快上啊,铐住他!”
曾进这才慢吞吞地走过去,一脚踩住何红军的右手。何红军吃疼,松了开来。曾进抬脚把菜刀踢开,顺势又要去踩何红军的左手。就听何红军的女人又是“啊”的大叫一声:“痛,肚子痛!”
乡卫生院的那名女医生是有经验的:“不好,快生了!”
听了这话,何红军也不再反抗,丢了菜刀,苦苦哀求道:“董乡长,卢支书,求求你们了,让我婆娘把孩子生下来吧,交多少罚款我都认。”
董长宽却不理他,挥了挥手:“快!架上车,送县里!”
乡卫生院的女医生又叫了起来:“不好了!出血了!”
在古代,女人生孩子就跟闯鬼门关差不多,难产、大出血,都会要了女人的命。现在由于医疗技术先进了,生孩子已经安全多了。但那也是在获得医疗救护的条件下,如果没有恰当的医疗救护,危险照样存在。
何红军的女人已经有大出血的迹象,现在就非常危险。
人命关天,卢向东再也顾不得按住何红军,连忙站了起来:“医生,这种情况,咱们乡卫生院能救吗?”
女医生的语气很焦急:“乡卫生院条件简陋,做不了大出血的手术,必须赶紧送县医院。”
董长宽却大声道:“上车!送计生指导站!”
“不能去指导站,指导站也做不了这样的手术!”女医生是卫生系统的人,对县里的情况比较熟悉。计生指导站只是计生委下属的事业单位,只能做一些简单的计生手术,并不能算作正规医院。
卢向东赶紧说道:“董乡长,送县人民医院吧!”
董长宽的态度很坚决:“不行!必须送指导站!”
刚刚从地上爬起来的何红军“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泪流满面:“董乡长,儿子我不要了,救救我婆娘吧!”
别看他对女人凶巴巴的,其实夫妻感情很好。
董长宽迟疑了一下,还是不肯松口:“县里要是追究起来,这个责任谁能承担!”
看着何红军人高马大的一条汉子哭得稀里哗啦,卢向东感到一阵心酸,忽然咬牙说道:“送人民医院,责任我担!”
女人痛苦的呻吟声越来越大,女医生也开始手足无措:“你们别争了,再拖下去,就算县里只怕也来不及了!”
卢向东脑海里灵光一闪:“打电话,请县里派救护车!”
女医生苦笑道:“县医院哪那么好说话,这么远的路,不可能派救护车。”
“别再耽搁了!你们赶紧送她上车,电话我来打!黄主任,你跟着一起去!对了,把面包车的车号告诉我!”眼看着一条鲜活的生命就将在自己面前逝去,卢向东不知道哪来的勇气,直接代替董长宽发布起命令,竟也忙而不乱。
实际上,谁也不想闹出人命,只是有些人已经意识到情况紧急,有些人还心存侥幸,有些人更麻木不仁。
董长宽最担心的是计划生育一票否决对他个人的影响,既然卢向东愿意承担责任,他便选择了冷眼旁观。至于卢向东究竟有没有资格担这个责任,他暂时还不会去考虑。因为,抓超生抓出人命的后果,他同样承受不起。
黄红兰倒是一丝不苟地执行着卢向东的命令,指挥村里的几个壮小伙弄来一副担架,把何红军的女人抬上车。
何红军也要跟过去,却被卢向东喝斥住了:“何老二,你给我站住!你留在家里,照顾着两个小的,你老婆那边有黄主任帮你看着。”
卢向东早看到窗户上挤着两个小脑袋,还能听到嘤嘤的细微哭声,应该是何红军的两个女儿听从妈妈的吩咐,躲在屋里不敢出来,又被外面的动静吓得够呛。
何红军还想说什么:“卢支书,我……”
卢向东恶狠狠地丢下一句话:“你要是敢去,我就不管你们家的破事!”
何红军跺了跺脚,转身进了屋内。
从这里到县城有两个多小时的车程,卢向东也不知道是否时间来得及。刚才何红军挥舞菜刀的情景,仍令他心有余悸,他实在不敢让何红军再跟到医院去添乱。
这时,龚进跑了过来:“卢支书,车号我抄在纸上了。”
卢向东抓过纸条,大声喊道:“龚连,村部电话钥匙!”
龚连一拍脑袋:“钥匙在龚支书那里,我这就去取!”
“算了,来不及了!”卢向东一边跑,一边大声说道,“我先撬锁,回头你买把新锁换上,钱算我的!”
董长宽看着卢向东的背影,忽然冒出一句:“卢向东,你要对你今天的行为负责!”
也不知道卢向东有没有听见,反正他脚步不停,一路飞奔而过,围观的村民纷纷让开,自觉地露出一条夹道。这下从村东跑到村西,村里只怕再没几个人不认识卢向东了。
卢向东冲进村部,顾不上喘口气,抓住电话盒子上的铁锁使劲一扭,硬是连搭扣都扳了下来。
“喂,县人民医院吗?请问姚院长在不在?”卢向东迫不及待地抓起电话,当初出院的时候姚立新给他留了号码,让他有事情随时可以来找自己。
“姚院长在做手术,请稍等。”接电话的是个陌生男子。
过将近三分钟,人民医院院长姚立新的声音才传了过来:“你好,请问你是哪里?”
今天是星期天,姚立新本来应该休息,因为有一台比较重要的手术要做,否则他还接不到这个电话。
卢向东住院的时候,姚立新几乎每天都要来探望两三次,反复询问卢向东身体恢复的情况,因此对他的声音,卢向东非常熟悉:“姚院长,您好。我是环保局的小卢,卢向东,您还有印象吗?”
姚立新在电话里的笑声很爽朗:“是小卢啊,怎么样,身体还不错吧。今天打电话给我,有什么急事吗?”
“姚院长,是这么回事。”卢向东顾不上寒暄,赶紧说道,“我在青山乡尖沟村挂职村支书,村里有一个产妇大出血,乡里做不了手术,我向您求助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