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说话的时候,三嫂又看了一眼卢向东。大概是把卢向东当成了二丫的对象,三嫂的目光中充满了好奇和询问。
“真有这好事。”二丫朝着卢向东指了指,“他是村里新来的支书,答应资助小强的学费。”
听说卢向东是支书,三嫂的神情便局促起来,一双手搓来搓去,不知道往哪里放才好。不远处仍在拾棉花的三哥也停了下来,摘去头上的草帽:“原来是支书啊。”便没了下文。
卢向东想到自己现在的身份,和村民打成一片是做好工作的基础,便挽起裤脚走向田埂,提过三嫂放下的背篓,一边帮忙拾着棉花,一边说道:“三哥、三嫂,其实我也是从农村出来的,读了几年书,上了大学,现在分到县里机关,吃皇粮,旱涝保收。你们也不希望小强一辈子困在地里吧。”
“那也要考得上大学才行。你能资助小强一年两年,还能资助小强读完大学?”
看到自己的现身说法没能打动三哥,卢向东便换了这个话题:“三哥、三嫂,你家有几亩地?”
知道卢向东是支书以后,三嫂便不敢乱说话了,倒是三哥没什么顾忌:“山上地少,我们一家不过四亩多一点。新支书,丑话说在前头。小强他爷爷奶奶身体不大好,每年看病吃药都得花不少钱,提留统筹我可没钱缴啊。”
“我姓卢,叫卢向东。”二丫只说他是新来的支书,并不肯介绍清楚,让卢向东很是无奈,只得自我介绍,“你们叫我小卢或者东子都行。你们放心,我今天不是来收提留统筹的。我问你,四亩地,一年能有多少收成?”
三哥抓起草帽扇了扇:“就拿稻谷来说吧,今年收成算不错了,每亩大概能打个一千斤,每斤卖两毛钱,总共也就能卖九百差不多。如果再刨去农药、化肥、种子,卢支书,你自己算算,我们还能落下几个子儿。”
停了一下,三哥又补充道:“山上不比山下,农药、化肥、种子运上山,稻谷运下山,油钱还得扣掉。”
。”
三哥不假思索:“那是,不然我们能不让小强上学?”
“可是小强不上学,长大了干什么?”
三哥几乎脱口而出:“出去打工!等秋收忙完了,我也要出去打工。守着这块地,日子没法过了。”
卢向东把一朵洁白的籽棉丢进背篓:“三哥,我在省城念的书,也接触过许多企业。现在的老板对打工者的要求越来越高,初中以下的基本不收。即使收,也只能干些脏活累活,工资还不高。你不会舍得就让小强以后干脏活累活吧。”
三哥愣住了。其实年初他就出去打过工,确实如卢向东所说,没文化没技能的他,只能从事一些简单的体力劳动,又脏又累待遇低不算,老板还经常拖欠工资。因为像他这样的打工者多得是,你不干总有别人肯干。
可是不打工又没有其他出路,好歹也能挣几外钱贴补家用。所以这次回来忙完秋收以后,三哥还打算再次出去,并且带上儿子。小强虽然才十二岁,法律也禁止使用童工,但一些老板并不把这些规定放在眼里,仍然会使用童工。毕竟童工的工资比成年人要低上许多,老板只考虑成本。
可是听了卢向东的话,三哥心里开始松动了。
卢向东看到三哥的神色,笑了起来:“我不知道小强多大了,但至少应该让他读完初中。有了文化,学习技能也快一些。再说了,没有初中文凭,当兵都当不了。”
在农村,参军和上学一样,都是改变出路的一条途径。三哥终于叹了口气:“卢支书,我听你的,明天就让小强去学校报到。我就是砸锅卖铁,也要让他读完初中!”
往下一家去的路上,二丫终于改了称呼:“卢支书,看不出来,你还真有两把刷子。”
卢向东的心情却有些沉重:“我原来以为重男轻女思想作怪,辍学的都是女生,没想到男生也有辍学的。只能说咱们的村民太穷了,不是逼到那个份上,谁舍得让孩子受苦。”
二丫摇了摇头:“也不都是因为穷。我有一个堂哥,在省城做厨师,也经常往家里寄钱,可惜今年出事走了,听说他打工的那家酒店后来赔了五千块钱。按算我那个堂嫂应该是有钱的,但还是让儿子辍学了。”
卢向东一愣,这不正是党玉讲的那个故事吗?他还记得那个厨师叫做龚建,就是青山乡人,而尖沟村姓龚的人家很多。卢向东越想越是这么回事:“龚老师,去你堂哥家看看?”
二丫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这个、这个,我堂嫂这个点肯定不在家,咱们晚一会再去吧。”
卢向东恨不得现在就去看看那个害得党玉流落街头、差点连命都丢掉的母老虎究竟长什么样子,但他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也只好捺下性子:“行,我听你的。”
跟在二丫后面又走访了两户人家,辍学的都是女童,辍学的原因也都是家贫,无力负担学费和书本费。
这两户人家贫穷的程度比三哥、三嫂家还要严重,不过并没有计划生育宣传上所说的那种超生致贫的情况。
其中一户人家是真有病人,男主人卧床不起。另一户人家虽然没有病人,但也只能勉强解决温饱。因病致贫容易理解,但家中没有病人照样陷入贫困,只能说明种地的收入实在太少,已经不能满足村民们日常生活的需求。
在这两户人家倒没有费太多的口舌,听说卢向东愿意承担学费,他们便很爽快地答应让孩子明天就去学校报到。
从这两户人家出来,二丫抬头看了看天空,半个太阳已经躲到了大青山的背后:“走吧,我堂嫂这个时候应该在家。”
尖沟村就那么点地方,从村东走到村西也花不了多少功夫。五分钟以后,他们便出现在二丫堂嫂家的门前。院门开着,二丫却没有像去其他人家一样直接进门,而是站在外面大声喊道:“红芳嫂子,在家吗?”
“哟,这不是巧莲妹子吗,今儿怎么想起到这来了。”过了几分钟,才从屋里走出一个丰腴的少丨妇丨。少丨妇丨三十多岁,头发很随意地挽成一个髻,粉脸白里透红,颇有几分姿色。
卢向东这才知道,原来二丫的大名叫做龚巧莲。
“这是我堂嫂沈红芳。”龚巧莲似乎不太愿意和这个少丨妇丨打交道,站在门口并不进去,继续介绍道,“这是村里新来的卢支书。”
沈红芳的表情立刻生动起来:“昨天就听说村里来了个新支书,没想到这么年轻,还是大帅哥呢。巧莲,你不说,我差点当成你男朋友。话说回来,你们俩站一起还真般配。”
龚巧莲有些不高兴:“红芳嫂子,你别乱说话。卢支书是城里人。”
沈红芳笑得花枝招展:“城里人怎么了?城里人就不娶媳妇了?城里人就能瞧不起咱们农村人?要我说,城里人软拉巴几的,干那事儿肯定不得劲。”
卢向东听她越说越不像话,不由干咳了两声:“能不能让我们进去说话?”
沈红芳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屋里乱,有什么事就在这里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