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是两口子？”

“嗯。”

不过为什么要问这个，难道误以为她想收养招娣？

阿蓉又问：“你们有孩子吗？”

程越心头一跳。

孩子的问题，是还没能解决的痛。

他觉得这个阿蓉问这个问题很冒犯，握住朱茯苓的手，才说：“还没有，以后会有。”

语气冷硬，有些动怒。

因为他怕孩子的问题会伤到妻子。

朱茯苓捏他的手心，朝他笑笑，示意她没事。

阿蓉却似乎松一口气，说：“我以为你们是买家。”

“什么买家？”

“我嫂子没让招娣上学，还想卖了她，给别人家的男娃当童养媳。”

朱茯苓猛吸一口凉气。

这都什么年代了，怎么还搞童养媳那套？

这是人口买卖，是犯罪啊！

哪有爹妈这么对孩子的，女儿也是亲骨肉啊！

阿蓉苦笑着摇摇头。

“招娣不是亲生的，是我哥抱回来的，嫂子好些年没怀上，以为没希望了，刚好捡到她，被人丢在路边不要的，就给抱了回来，取名字叫招娣。”

“然后第二年嫂子突然怀上了，花钱去验过，是个男娃，当然要生，可这样就是超生了，政策是不给的，我嫂子为了给侄子上户口，就没给侄女上。”

“招娣现在还是黑户，嫂子藏她都来不及，咋可能让她上学？听说有人给儿子招童养媳，嫂子就计划着把招娣塞别人家去，可怜了那么水灵的丫头，哎……”

朱茯苓听得快气死了。

“你哥嫂这么做不怕被抓吗？买卖人口是违法的！”

“农村哪有那么多讲究？城里那么多流氓小偷，公丨安丨抓都抓不完，哪管得到我们老家那山旮旯去？”

这就是现实。

令人痛心的现实，很病态。

最难治的病是穷病，不是一时半会，也不是凭一两个人的力量就能治好的。

哪怕是在30年后的将来，华国已经发展成仅次于美国的世界第二大经济体，举国上下全面脱贫，人们过上了从未有过的好日子，依然在某些落后山村，发生着一桩桩悲剧。

在大多数人还在温饱线上挣扎的80年代，吃不饱穿不暖的人会做出什么事情来，谁也不知道。

朱茯苓不是什么救苦救难的活菩萨，也没有那么大的能量，让这个时代马上发生什么巨变。

但既然已经遇到，她想力所能及地做点什么。

能救一个是一个。

她深吸一口气，认真道：“你想不想帮你侄女？”

“能帮我早就帮了，可我又能做什么？爹妈身体不好，哥嫂那德行，不吸血就不错了，我一个月挣得也不多，给爹妈买药之后，没啥钱供招娣念书了。”

有想帮的这份心就行了。

朱茯苓暗暗点头，然后从兜里掏出3张大团结，塞到她手里。

“你哥嫂不肯供她，我来供，她应该去念书。”

“这……”阿蓉愣住，有点反应不过来。

资助贫困儿童上学在后世是很常见的善举，也有很多渠道能做这件事，但在80年代还没怎么听说过。

朱茯苓突然来这么一下，很让人摸不着头脑。

哪有人非亲非故的，要供别人家的孩子上学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孩子是她的。

“要真是我的孩子，我能让她吃这么多苦，8岁了还不让她上学？”

朱茯苓很无奈，同时也很坚持，“30块钱够她1年的学费了，你别给你哥嫂，直接给你们那儿的小学的校长，就说一次交够1年学费，让校长帮忙监督招娣上学。”

末了，她又一口气挑了七八本儿童读物。

“这些是给她的，你帮我转告她，只有知识能改变命运，女孩子一定要好好读书，将来才能有大出息。”

不只是阿蓉，来新华书店买书的人，都愣住了。

有人自发走过来，从自己买的书里头挑出来一本。

“我这本《儿童时代》也给那个小丫头吧，你帮我给她，跟她说要好好学习。”

“我也给她一本《平凡的世界》，她现在看不懂，读几年书就能看懂了。”

“也帮我把这本《金沙滩上的金孩子》给她吧。”

很快，朱茯苓放下的那沓书上头，就多了5本。

摞得高高的，有种让人感动的、善意的分量。

阿蓉眼眶热热的，半不出话来。

程越想了想，又掏出一些钱来，想让阿蓉带给那小丫头。

连上学都上不了，想必日子也不好过，孩子长身体又正是需要营养的时候，这点钱不多，但好歹能让小丫头吃上几顿肉菜。

但是被朱茯苓拦住了。

以小招娣爹妈的性格，给10块钱也未必会在她身上花1块，没用的。

不止不能多给钱，她给的30块学费，也得保证是交了学费，而不是被招娣爹妈给吞了。

阿蓉攥着3张大团结，认真道：“你们放心吧，我一定亲手交给校长，学费是有回执证明的，我可以带回来给你们，还不知道怎么称呼你们，要怎么联系你们？”

“我姓朱，我丈夫姓程。”

朱茯苓顺势写了联系方式留给她。

阿蓉感激得连连给她鞠躬，“我会告诉招娣你是她的大恩人，以后一定要报答你！朱小姐，你真是大好人！”

可不兴发啥好人卡啊。

朱茯苓囧囧道：“举手之劳而已，不用她报答什么，如果非要报答，那就让她用亮眼的成绩单报答吧。”

“我一定转告她，让她考第一名！”

朱茯苓笑着点点头，安心离开新华书店。

已经是傍晚了。

漫天红霞，很艳丽。

虽然是晚霞，可朱茯苓却觉得充满希望。

“你说那个叫招娣的小丫头，以后能考上初中高中，甚至考上大学吗？”

程越说：“如果她真有阿蓉说的那么聪明，就一定能考上，但是能考上，不一定能念。”

小学1年30块钱的学杂费，她养父母尚且不肯交，上了初中高中要住校，学杂费更贵，伙食费也是一大笔，她那养父母不可能给，更别说念大学了。

“除非你一直供她念到大学。”

“嗯。”

程越猛地回头，很吃惊。

“你要供她念到大学？认真的？”

朱茯苓点头，“如果她能考上，我就供。”

以她现在的收入，供一个孩子从小学念到大学，没有任何问题。

到家了。

程越却没下车，就这么定定看她。

看得朱茯苓一头雾水，“怎么了？”

“你想培养她，让她以后进你佳人时装工作？”

“如果将来她愿意，我当然欢迎，如果她想做别的，我也不会拦着，这是她的自由。”

她资助小招娣读书，又不图什么回报。

就是希望她读书了，可以有更多机会，选择自己想要的人生。

仅此而已。

程越抬起手，抚摸她的脸颊，有些心疼，“你是不是很喜欢孩子？”

“为什么这么问？”

“如果不是，为什么你对这个孩子这么上心？”

谁会对别人家的孩子这么上心？

从小学供到大学可是一笔不小的费用，非亲非故的，她突然这么积极，是担心身体养不好，以后怀不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