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千弦又想起王太医说过公主的病情十分古怪,不但身子虚弱,就连记忆也容易丢失。时间长了,便会忘却一些事情。所以经常需要有人在她的身边提醒她的身份,让她不要忘记自己是大燎的公主,以及她所肩负的使命。
用皇上的话说,她拓跋梅香可以忘记任何事情,唯独不能忘记自己的身份,以及要嫁给西戎王子,换取燎国和平的使命。
显然,拓跋梅香活到这份儿上,已经成了一个工具。
每每想到这一点,孟千弦就心生恨意。恨这个被世人赞颂开明,实则对自己女儿残忍的大燎皇帝。
“你是不是不高兴了?”孟千弦很久没有出声,拓跋梅香便带着歉意问道。
“没有,只是……只是觉得公主……觉得……”孟千弦有些哽咽,有些话难以说出来。
“觉得我可怜吗?”
孟千弦正是这个意思,他担心拓跋梅香会为此而难过,因此自责不该说那些只会让人难过的话。
但拓跋梅香没有,她虽然虚弱,但并不软弱。
“对不起。”孟千弦自责地垂下了头。
“没关系,和很多人比起来,我确实有点可怜。不过我总该也要比很多人过得好,比如,遇到我之前的你,不是么?”
孟千弦又抬起了头,看着那张床。
“孟先生,我想看看你的样子。”
孟千弦站了起来,朝着床慢慢走去。
拓跋梅香抬起了手。床帘上抬手的影子十分的缓慢,看起来很吃力的模样。
孟千弦想要帮助她打开帘子,但觉得她更想自己来做这件事情。
床帘打开了一条缝隙,床上的人看了出去。孟千弦也看了进去。
通过这一条缝隙,两人四目相对。
一双是饱经风霜,沉淀了诸多历练的深邃的眼眸;另一双是苍白面庞上仍然清澈得犹如碧绿草叶上凝结的露珠的眼眸。
在四目相对的时刻,眼神的交流仿佛跨过了年年岁岁,只待这一刻的相聚、相识。
“你在干什么!”安姑姑不合时宜地走了进来。
“是我相见孟先生。”拓跋梅香急忙为孟千弦解释。
“先不管这个,皇上来了,你必须走了。”安姑姑非常严肃,显然心里也害怕皇上知道孟千弦来过。
其实不仅仅是她害怕,清安殿上上下下地宫人都害怕。
孟千弦知道此事干系重大,没有犹豫,嘱咐拓跋梅香好好休息后,就拿了桌上的琴,跟着门外的宫女快步离去。
山间小屋里亮起了一点灯光,好似刚刚浮现在天空的第一颗星。淡淡的,飘忽不定。
“拓跋梅香呀,我还真没有了解过拓拔渊还有这么一个女儿。”卫玲珑听了孟千弦的讲述,不禁感慨。
或许是看在她将这个小屋打扫干净的份儿上,孟千弦终于向她说了拓跋梅香的故事。
“那后来呢?”
卫玲珑着急想要知道接下来的发展,但孟千弦却打住了:“时候不早了,早点休息吧,明日还要赶路呢。”
卫玲珑这才注意到,孟千弦已经醉了。原来在讲述的时候,孟千弦就一直在喝酒。
“好,明日再说了。”卫玲珑站了起来,往门口走去。
孟千弦问她要去哪里。
她说:“我看溪水挺清澈的,去洗个澡。”说完,她就走了出去。
孟千弦起身走进了里屋,躺在了那张曾经躺过的床上。他闭上了眼睛,仿佛又能闻到拓跋梅香的味道,泪水在从眼角流了下来。
“这又是什么曲子呢?”拓跋梅香问。
“这首曲子叫《踏雪》。”孟千弦道。
“《踏雪》、《寻梅》,它们是上下篇吧。”
“是的。”
“很好听,好想听完整的曲子。”
“很快就会做好的。”
两个月后。
拓跋梅香站在了孟千弦面前。
没错,她已经不再是躺在床上,而是站着。
她亭亭玉立,面容姣好。虽然是燎国女子,却有着梁人女子的柔美,以及一种知书达礼的气质。
她在对孟千弦微笑,弯弯的唇,弯弯的眼睛,笑容非常灿烂。
孟千弦如痴如醉,回过神来时忙问道:“公主怎么起来了?”
拓跋梅香道:“我可不是一直都会躺在床上的。今儿我不听琴了,陪我出去走走如何?”
孟千弦当然求之不得。
雨后放晴,晴空如洗,清风送爽。后院里花圃里的话迎风招展,十分艳丽。蝶儿在花丛中飞舞,两人走在花径中,也似飞舞的蝶儿。
孟千弦从拓跋梅香那里得知,其实她一天之中有那么两个时辰是不需要躺在床上的。正是在这两个时辰里,是她体力和精力最好的时候。她长时间的卧床休息,就是为了积攒这两个时辰的元气。以前她见孟千弦时都是躺在床上,因为她想躺着可以更专心地听琴,听后能够安然入睡。
“那为何现在要站着见面呢?”孟千弦问。
“因为我没多少时间了。”拓跋梅香说。
孟千弦怔住了。
“刚才父皇来过,他告诉我,西戎的迎亲使团已经来了。三天后,我便要跟他们前往西戎。”
明明是万里晴空,明明阳光正照在身上,但孟千弦却似立在寒风之中,刚才冰冷的河水里捞起来一般……
拓跋梅香蹲了下来,仔细观察着一朵红色的花。
“父皇说了,西戎王子文武双全,他会对我好的。”
孟千弦仿佛已经被冻僵,许久才说道:“公主喜欢他吗?”
“谁?”
“西戎的王子。”
“父皇说我和他曾经见过面,还说那时候就定下了婚约,我想我应该是喜欢他的吧。”
孟千弦低着头,脸色阴沉。如果是很久以前的事情,拓跋梅香应该已经记不得了。倘若皇上一直让人对拓跋梅香重复说一件事情,拓跋梅香的印象中就会认为真有这么一回事儿。
长袖里,孟千弦握紧了拳头。他恨不得现在就去皇上对质,让皇上放过这个可怜的人。
对,就该这么做!
“只是有件事情恐怕要成为遗憾了。”拓跋梅香说。
“什么事?”
“我一直很想去梁国看看,昭王说,梁国的风土人情很有意思呢。”
昭王,就是拓跋逸,今后的太子。
“我带你去看吧!”
这句话脱口而出,没有任何犹豫和思索。
拓跋梅香的身子仿佛定格了。
良久,她缓缓站了起来,但因为蹲了一会儿的缘故,起身的过程中身子绊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