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穿这个,外面并不十分冷。”晚云皱眉。
“穿着。”裴渊说罢,拉起她的手,钻进马车。
楼月亲自驾车,凭着禁军都尉的身份,一路畅行无阻。
马车穿过重重宫门,没多久,晚云听到外面的喧闹声传来。
她撩开帘子,只见一朵烟花正在不远处的爆开,火光四溅,照亮了周围孩童和晚云的脸。
她露出笑容。
这是两人成婚以来,头一次在京中过年。
然而整个京城里面,过年最无聊的大概就是皇宫。平日里,无论裴渊和晚云做什么,都有许多眼睛看着,加上裴渊政务繁忙,二人每日能聚在一起的时辰并不多。
就在年前,晚云看着有司呈来的宫中年节用物单子,叹口气,对裴渊道:“也不知长安城中过年是个什么模样?”
裴渊听得这话,便起了心思。
他告诉晚云,除夕就带她出去看看。
晚云以为他不过是说说,没想到,竟是真的。
一路上,爆竹声声,火树银花,到处是奔跑欢闹的小童。
“我们要去何处?”晚云问裴渊。
裴渊将她的裘衣拢了拢:“等会你就知道了。”
他说的地方,是一处内城的城门的。
早已经有禁卫在这里守着,四下里皆是安静。见到皇帝和皇后从马车里出来,军士们愣怔片刻,连忙行礼。
楼月则跳下马车,拿出一坛酒来招呼众人:“大过年的,弟兄们都放松些,喝酒喝酒!”
“来这里做什么?”晚云小声问裴渊。
裴渊不说话,只拉着她登上城楼。
这处城门临着长安有名的莲池,冬日里,荷花枯萎,只有空荡荡的湖面。
裴渊拉着晚云,走到城垛边上。
“当年我父亲攻下京师,我才入行伍不久,在京畿戍卫营短暂待过。那年过年,我就是在这里过的。”裴渊道。
“哦?”晚云讶然,四下里看了看,“那时这里也是一样冷清?”
“正是。”裴渊道,“不过,我倒是看见了一样人间奇景。”
“什么奇景?”
“等会便知道了。”
裴渊说着,将自己的大氅拉开。他这大氅很大,将二人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两颗脑袋,看着漫天的繁星。
天气寒冷,那些星星却有不少,一闪一闪眨着眼睛,仿佛一点不为世间喧闹所扰。
风冷得很,但晚云被裴渊裹在大氅里,背靠着他的胸膛,只觉暖烘烘的。
“到底是什么?”她问。
裴渊望了望天空,道:“你数一数,数十下。”
晚云疑惑不已,但还是在大氅底下拿过裴渊的手,一边掰着,一边数起来:“一,二,三……”
三根手指头才竖起,只见远处的水面上忽而窜起一颗火星。
晚云正兴奋,那火星却没了声响。
“没了?”
裴渊笑了笑,却捂住她的耳朵。
只听“轰”地一声,夜空中展开绚烂的烟花,一瞬间,亮若白昼。
而后,烟花接连爆开,与平静的湖面相映,灿若云霞。
晚云又惊又喜,笑眼弯弯,惊喜的看着烟花,裴渊却在看她。
他不由得将她搂紧,沉声笑道:“新春喜乐。”
晚云抬头,他的眼神温和,直抵她的心底。
心头一动,仿佛当年初遇。
晚云脸上一热。
“新春喜乐。”她说着,吻上了他的唇。
什么什么,古代没有能飞上天的大烟花?有,鹅快递过去的!嘻嘻!
“生了生了!”产房里传来晚云的声音。
王阳赶紧上前,恰被仆妇挡住:“掌门宽心,有常娘子在里头,出不了岔子。”
可不见晚云出来报喜,王阳还是忍不住隔着门大声往里问:“晚云,楠君如何?”
他仔细听,没听见回应,又问:“晚云,你嫂嫂如何了?”
产房开了个小缝,晚云探出头来,蹙眉道:“师兄别催。“
不等王阳问话,又把门关上。
王阳抽了抽嘴角,只得留在门外,如热锅上的蚂蚁。
四周仆人见他搔首踟蹰的模样,皆捂嘴轻笑。
方庆和姜吾道在庑廊下看着,亦相视一笑。
不久,只见晚云打开门,硕大的汗珠密布额上,她抽了巾子擦了擦汗,笑道:“母子平安,是个男孩。”
满院子的门人发出欢呼,纷纷朝王阳道贺,王阳长舒了一口气,对晚云道了个谢,入屋去。
晚云心满意足地走到方庆和姜吾道的屋里,看了看不远处。神龛上,青烟袅袅,正供奉着文谦的牌位。
她在铜盆里净了手,点了柱香,插在牌位前的香炉上。而后,她转身走回来,看着案上的饭菜,眼睛亮亮的,坐下来大快朵颐。
“吃慢些,都是你的。”方庆将两盘肉推到晚云面前,感慨道,“幸好是你在,不然我等几个男子也不好进去。”
晚云笑道:“师伯关心则乱。我们堂里还有诸多稳婆,都是接生的好手,有甚好担心的?”
方庆却蹙眉:“自己家的孩子,总要有家人在旁陪着,否则你嫂嫂也会怕。”
晚云却暗笑,沈楠君那副淡定性子,怎会害怕这个?她一边吃着一边说:“师伯师叔怎不去看看那婴儿?生得可漂亮了,眉清目秀。”
“又胡说。”姜吾道说,“你当我等从医数十年是白干的?刚生出来的婴儿脸都是皱的,哪里来的眉清目秀。”
晚云得意道:“自家孩子,当然就是不一样。”
方庆给她倒杯茶,道:“母子平安比什么都好。你不曾见你师兄方才那着急的模样,我等再去跟着抢着看,他非拼命不可。”
晚云笑嘻嘻。
方庆想起什么,问道:“我前几日听来河西的人说,封良那场大乱也曾波及东都,好多富户受了洗劫,总堂的铺子和你师父的老宅如何?”
“我起初以为必定遭殃,后来过去瞧,却完好无损。”晚云道,“询问之下才知道,都是周围的街坊邻里帮助护着,都说是百姓们治病救命的地方,一点破损也不能有。有人跟流兵拼命还负了伤,我后来着得利去问候了,人家一个劲地问,仁济堂何时重开。”
姜吾道抚须:“可见仁济堂到底结下了善缘。”
方庆道:“正是。得利当时如何回答?”
“得利让那些街坊放心,说假以时日,仁济堂还会开回来。”
二人皆颔首。
姜吾道似想起什么,问方庆:“对了,那新的匾额,可做好了?”
“做好了,就等着让你们看一看。”方庆道,“正巧遇到生孩子,就搁在了西院。”
姜吾道催促:“这有甚好耽搁,快取来看看。”
方庆于是吩咐弟子去将匾额取来。只见上面黑底金漆,写着“文圣堂”三个大字。笔锋俊雅而遒劲,颇有气势。
那是裴渊的首笔,晚云看着,不由露出微笑。
关于仁济堂的前途,众人曾有过一番争论。
按照文谦的意思,仁济堂关闭各处堂口,将钱财和弟子们都迁往河西,以摆脱皇城司的控制。
而如今,这些事都做成了,仁济堂的出路则又成了新的问题。文谦还在时,仁济堂家大业大,各处分号的主事权力颇大,各成一方山头。文谦还未传位时,滑州分号主事徐碧就曾带头挑刺,想给王阳一个下马威。而前番虽然众人都知道其中缘由,也不得不从,但主事们到底因为这个损兵折将,原本的好日子也没了,心里多少有怨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