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告诉她是真的,我打算毕业后长住理塘,她又问你男朋友今年没和你一起来?
我想了一下才明白,她大概是把小白当成我男朋友了吧,我也不解释,只说已经分手了,又说我还想租楼上的屋子,不知道还在不在。
老板娘说,哦,还在还在,回来纪念纪念是吧。
我笑了笑。
那小马儿最终没活过来,药店老板说是早产的,他们送来的太迟了,救不活了。
老板和老板娘似乎一直在跟牧民说抱歉,牧民两口子并没有苛责他们,还要给他们钱。他们坚持不收,推搡了一番之后,那牧民也只好作罢,抱起死去的小马儿,牵着母马,带着儿子离开了。那牧民的儿子难过的哭了,他的妈妈一路都在安慰他。
小屋除了多了一层薄薄的尘土,其他与一年前别无二样,甚至冰箱里还有一罐可乐,显然已经过期了,我顺手把它扔到垃圾桶里。
阁楼的梯子被竖放在墙边,我本打算凭一己之力重新搭在阁楼楼梯口,却发现太重了。
药店老板和老板娘一起上来,把我们走时扔下的电磁炉和锅碗之类又还给了我,顺便帮我把梯子搭好了。
他们二人离开后,我独自登上阁楼,阁楼的百叶窗关着,屋里有一股被太阳暴晒过的木头的味道。
我在床边坐下,抬头看见一只小小的蜘蛛正吊在灯下的蛛网里,他一直在往上爬,可不知为什么那蛛网总断,它就总是掉下来。
我见那蛛网其实连着一块将要脱落的天花板墙皮,于是站在床上,抓住那小蜘蛛,打开百叶窗,将它放了出去。转回身就发现,墙皮掉了下来,摔碎了。
窗外还是那片狭长的草原,像一条绿色逶迤的河流,对面是无尽连绵的雪山。山河依旧。
我不想去找次江。
那些天我问药店两口子借了一匹马,每天都在家门口的草地上练习骑马,早上去农贸市场买菜,自己做饭给自己吃,晚上看一两部电影,然后关灯睡觉。
我把靠窗的桌椅挪开,靠墙摆放,这样我就可以长久地站在窗前看风景了。
那几天如果说我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似乎也不为过。
这种状态还是被打破了,因为收到了康珠的一条短信,说她已经坐上回理塘的大巴了,问我什么时候回来。
我告诉她,我已经在了,还在药店楼上住。
当天傍晚,我洗了澡,正一边抽烟一边站在窗前晾头发,就见院门被推开,次江来了。
他看到了我,脸上不经意流露出笑意,然而笑容转瞬即逝,他低着头上楼来。
我还在回味他那忍不住的低头一笑-至今回味。
他来到阁楼之后,第一句话就问“你不说戒烟了吗?”
我把烟头掐灭“从现在开始呗。”
“不是分手了吗?你怎么又来了?”他走过来,靠在窗边看着我,睫毛上一层淡淡的金辉,是夕阳染上去的。
“不是为你来的,别多想。”
“那为谁?”
“为我自己啊,我想好了,不打算在北京呆着了,毕业以后我要住在理塘,也学药店两口子,在这里买个房子,找个工作,然后找个男人嫁了。”
“怎么突然变化这么大?”
“对啊”
我微笑着看他,忽然发现他比一个月前瘦了,我向他伸出手去“从此之后,做朋友吧,很高兴认识你。”
“你走吧。”他没有握我的手。
我收回手,笑道“我说了不是为你而来,理塘也不是你家开的。哎,这话我好像一年前说过?你怎么总赶我走?”
“你要待到什么时候?”
“你这个人怎么一点幽默感也没有?”
“到底待到什么时候?”
“暑假结束啊。”
“不行”
“怎么不行?又不吃你家的饭。”
“我阿妈”次江犹豫了一下,又说道“还真叫你去我家吃饭。”
“你阿爸在家吗?”
“他去拉萨了,过两天才回来。”
我听了这话便拉起他的手就要下楼“走,正好我没吃晚饭。”
他一动也不动。
“走啊,去你家蹭饭。”我继续拉他。
他把我拽回窗前“林达,我们已经分手了,你面对现实吧。”
“凭什么,你说让我等你就等你,你说分就分?算了,我也跟你实话实话吧,我认定你了,你这辈子别想和我分开。”
他略感意外地微微张着嘴看着我,毛绒绒的眼睛眨了眨,接着低下头不知在想些什么,片刻后,他忽然抬起头大声说道“你怎么这么贱呢?”
“你再说一遍?!”
“我说,你怎么这么贱。男人不要你了,你还上赶着,你是没有人要了吗?”
“你是不是有毛病?你到底怎么了?”
“没怎么!”
“没怎么为什么胡言乱语?你说的是人话吗?你在成都伤我心一次还不够,现在还要再伤一次?!你知不知道我回去以后差点死了,我高烧39度,两三天下不了床,没有一个人在身边!”
次江的眼睛立刻泛红,眼神闪烁了两下之后,背过身去不再看我。我对着他的后背说道“为什么别人的爱都那么轻松愉快,我爱你就这么难?”
“那你就别爱我.”
“我偏不”
次江焦躁地踱了两步,接着对我吼道“你让我怎么说你才明白,你和那么多人上过床,我嫌弃你,你懂吗?”
“你不是说笑吧,全世界你和我睡的次数最多,你嫌弃我?你早怎么不嫌弃!”
“那时候我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
“不知道你之前有那么多人!”
“有哪么多?加上姜超一共三个,我二十七了,多吗?!”
“谁知道啊,你说三个就三个吗?”
简直无理取闹!
当时我不知道他打算自杀,故意找茬就是想逼走我。
我竟然相信他说的话了,毕竟他是藏族人,他可不是小白啊。
“到底几个?”他双手按在我肩膀上,指甲深深掐进我的肉里。
我又想哭,但生生憋回去了。
“就三个,你爱信不信。怎么,你是来审判我的吗?你一个人审判员,陪审员,和行刑官都被你包圆了对吗?凭什么,你有什么资格开道德法庭审判我还判我死刑?你就检点吗?你说过跟马赛一生一世,结果呢!你还不是和央金结婚,还和我上床,你才是更放荡的人好不好?!”
“我是男人”
“你是傻逼!”
“那你干嘛喜欢我,干嘛不离开?!”
“我说了理塘不是你家的!”
“你别骗自己!”
我着实被他激怒了,一气之下开始收拾行李,我抑制不住地大口呼吸着,一半是因为缺氧,一半是被他气的,我又觉得耳鸣。
他站在原地看着我,似乎有些不知所措。很快我收拾好东西下楼离开,就在我走到小屋门口的时候,他大声叫了我名字。
我没有停留,他跑出来,从楼梯的中部直接跳下来,在我打开房门之前,又把那门关上了。
“干嘛?”我问他,此时我仍喘息不定。
“我改主意了,不想让你走了。”
“是吗?你不是说,我和,很多人睡过,你嫌弃我吗?”我觉得自己胸口憋闷地快站不住了,说话也断断续续的。
“反正我也不是什么好人。”
“但我是!”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道。
“我知道。”
他以一种非常动情的语气说了这话,接着低下头想要吻我,我马上推开他,他却纹丝不动。他在我鼻尖前停住了,仿佛在犹豫,挣扎,我们就这样僵持着。
见他这般情形,我又开始怀疑,他想留下我,到底是喜欢我,还是喜欢我的身体。我这么想着,像是一年之中那些他喜欢我的表现又都不足为信了似的。
于是,我带着几分厌恶地对他说道:我还没好呢。
奇怪的是,这句话仿佛也让他得到解脱,他放开了我,闭上眼睛靠在墙上,长出了一口气。
他牵起我的手“走,回家吃饭。”
我问他“不分手了?”
“嗯”
“那你向我道歉!”
“对不起”
“不够诚恳”
于是,他一字一顿地说道“林达,对不起”
“你知道吗,你说的那些话,就像一把锋利的刀子,把我的心都戳破了。即便你向我道歉了,我也会怀疑你说的是真的,你真的嫌弃我吗?”
他摇了摇头。
“那为什么要那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