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娘娘，其实，其实奴婢一直有一事不明，能不能和娘娘说说，但娘娘千万，千万，千万不能告诉官家。”

“什么事那么要紧，值三个千万。行，咱们不告诉他。你说吧。”

“娘娘，其实这件事，也是有关西蜀的。奴婢就一直在想，咱们朝廷一直说要收复四海，统一华夏。可咱们的王大帅却肆意在西蜀屠城，杀降，凌虐当地的百姓。官家又不狠狠教训他，只是像之前的生吃人肉的李处耘将军一样，贬官了事。李处耘将军死了，官家辍朝五天。真是显得他德高望重啊。咱们到底算好人吗？咱们若都是这样收复四海，那和暴秦又有什么两样？”

徐莞看了看徐朝云，徐朝云忐忑不安，道“奴婢，奴婢说错了吗？那，娘娘就当没听见吧，奴婢告退。”

“哎，别走”徐莞拉住她的手，道“你知道吗，你能说出这番话，我心里真的特别高兴。因为你不是一个人云亦云的人。孔子云，朝闻道，夕可死。咱们人这一辈子，就是在追问一些真正的道理，若一辈子都糊里糊涂活着，那就和没活过是一样的。”徐莞又叹了一口气，边走边说道“只不过，世上真正的道理，或许简单却不易得。很多人要靠一辈子来悟透一件事，有时甚至一辈子也了悟不了。但只要一直追问，就多少会有收获。”

“那娘娘是怎么想呢，就奴婢刚才的那些疑问。”

“我啊，我原先，不，就在不久前，还和你一样的想法。有些不喜欢四处征战。但你要想想，咱们华夏本是一家，历史上也总是分分合合。最后都会合为一体，因为只有合，才能迎来盛世，百姓才有好日子过。四分五裂的时候，都是在打来打去，生灵涂炭，百姓遭殃不是吗？”

“这倒是”

“但是，那些伪主他们就是不愿意主动合过来啊，所以只能打。打是为了有一天彻底不打，若不打，就像原先的西蜀那样，也一样会被人给灭了。”

徐朝云喃喃道“打是为了有一天彻底不打。这话说得好，我明白了。”

“这么快就明白了吗？”徐莞笑道。

“只是，我还是很可怜那些无辜的百姓。”

“是啊，其实官家也为此烦心。可五代以来，武人的骄横不是一天两天造就的，是天长日久的积习。或许我们应该做些什么，让一场战争就是沙场上的较量，而不是对百姓的屠戮。”

“我们能做些什么呢？”

“其实，你已经在做了啊。”

“什么，已经在做了？”

“我叫那些伶人编写这些话本，就是要百姓知道些好的道理，积习既然不是一天两天养成的，去掉积习也不会是一蹴而就啊，或许需要几代人的慢慢淘洗呢。但如果我们现在不做，又推给谁来做呢？所以我叫你们一起品评话本啊，你已经做了你能做的。”

徐朝云道“原来如此，娘娘果然通透，这番话尽扫我心中疑云，我忽然觉得一身轻松了。”

“你真善良。”徐莞停下来看着徐朝云道“能喜欢你这样的女子，可见德昭也是一个有仁心的孩子。”

徐朝云忽然脸红，道“奴婢，没有…。”

“你不用说了，我懂，你害羞嘛。其实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你看那红拂女。不过，这话呀，也只咱们之间说说，千万不能随便对身边人说去。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明白的。”

徐朝云点了点头，徐莞见她眼中已经含了泪花，便笑道“你怎么还哭了？”

“娘娘，你是除了德昭之外，第一个懂得我的人。其实，我知道那些人都是怎么看我的。她们都觉得我攀龙附凤，觉得我不检点。但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和二大王，是真心喜欢对方，他是我见过的最好的人，最最最好的。实话和娘娘说吧，除了二大王，奴婢此生不会再喜欢别人。”

徐莞看着徐朝云，心里一沉。她犹豫了一会儿，试探着说道“可若，我只是说假如，假如他真因为一些，一些缘由不能娶你呢？”

“若不嫁给他，奴婢只有一死以殉情，或出家当姑子去。”徐朝云说，她顿了顿又道“不过，娘娘千万给我保密，我不想让他知道这些，好像我逼迫他似的。”

徐莞顿觉心惊，想要劝她，又不知怎样开口。徐朝云又道“我知道娘娘在想什么，因为奴婢出身并不贵盛，也不是武将之后，多半是不能做正妻的，不过我不担心，德昭会为我争取的。”

“可，可若官家就是不准呢？”

“德昭说了，那他就谁也不娶了，总不能按着他的头拜堂成亲。”

“可，可是，若德昭非得娶一个武将，否则，会对他将来不利呢？你想过吗？”

“我知道啊，不就是以后他若想当储君，就必得比开封府尹强，若没有武将之女为他撑腰，他将来坐不稳大位。”

徐朝云轻轻松松就把这话说出来了，令徐莞惊讶万分，徐莞眨了眨眼，又道“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事，这话不能随便乱说的。”

“将来这就是早晚的事啊，那些朝堂上的人谁人不知呢？”

“那你是如何打算呢？”

“我啊，我和德昭说好了，我们不要什么武将之女。将来，能不能做好储君，只凭个人本事。所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我们是嫡长子，本来就该我们继位，德昭又非常努力，文武双全，还特别体恤百姓，若他输给开封府尹，我们就愿赌服输，我们不搞阴谋诡计，也不会牺牲真情换来权利，这或许是你们的活法，但绝不是我们的活法。”

“你说什么？什么我们的活法？”

“哦，我说错了，不是娘娘你，是，是开封府尹和他的娘子，他们不就是一个反例。当初开封府尹只喜欢那民间女子，可为了大宋江山，开封府尹活活葬送自己一生，他的娘子也很可怜，明明可以有喜欢自己的人，可现在，他们两个都像行尸走肉一般，人要是活成那样，还不如死了痛快呢。”

徐莞怔怔看着徐朝云，徐朝云问“娘娘，你怎么了？”

“没什么，只觉得，你说的”徐莞喃喃说道“你说的对”

徐朝云笑道“终于能有个人听我这番啰哩啰嗦的废话了，我憋在心里太久了。不过，娘娘听了也就听了，别告诉官家，尤其不能传到淑妃娘娘耳朵里啊。”

“你为何这样信任我，你难道不知道，宫里是不可以对人这样真心的吗？万一我想害你呢？”

徐朝云听了这话，收住了笑容，道“娘娘为何要害我？”

徐莞抓住徐朝云的胳膊，看着她的眼睛，道“你听好了，从今往后，不许你对任何人说起刚才那番话，连流露出来这些意思也不能有！否则的话，你就是在害德昭，你会害死他！你懂吗？”她顿了顿又道“还有，我若是你，绝不会为了自己的感情，就不顾对方的前途。不，不仅是前途，还有性命！你知不知道，立储这种事，历朝历代引发皇室厮杀不在少数！你凭什么让他为了爱你，就不要自己的命！你未免太自私了！”

徐朝云睁着大眼睛，满脸通红地看着徐莞，胸口微微起伏着，徐莞不知道她是生气，还是害怕，但她又说道“你听好了，你若真的爱他，就让他娶武将之女，否则你们保不住自己的爱情，也保不住自己的命。”

徐朝云眼中含泪，无奈地笑了一下，道“若是这样的话，也是没办法的事，我们就一起赴死。”

“你怎么这样想？你不能这样想啊！”

“这世上，尽是妥协之人，向权利妥协，向恶人妥协，向积习妥协，向死亡妥协。可人活着，总要坚持些什么，否则只是肉身活在世上又有何用呢？”

“妥协是为了争取赢得更多，你觉得德昭是最好的人，就该助他坐稳大位，成为最好的官家，而不是在这里说什么坚持情情爱爱，你喜欢的是皇子，又不是普通人，他有他的使命！”

“我没想到，在娘娘看来，情爱如此不堪一提。”

“不是不堪一提，是看和什么比。”

“可在奴婢看来，一个人若连自己的感情也可以主动去玷污，即便当上什么人主，也不过是个笑话，是个失败透顶的人。”

徐莞不可思议地看着徐朝云，徐朝云又道“奴婢今日的话或许冒犯娘娘，不过奴婢知道娘娘是个好人，娘娘仍是我心里唯一的知己。不，唯二，二大王才是第一。奴婢告辞。”

徐朝云深施一礼走远了，徐莞还愣在原地，蕊珠见徐朝云走了，便跑过来问道“娘娘，你们刚才在吵架吗？”

“没有”怔怔说道。

蕊珠又让她快些上轿，湖边风太大了。

“是啊，风太大了。”

徐莞抱着胳膊坐在轿辇上，一直回想徐朝云的话，原来在她看来，光义和自己，还不如死了痛快。原来一个玷污自己感情的人，就是当了人主也是彻头彻尾的失败。

那自己呢，自己为了当一个好皇后，放弃了和光义的感情，不知道徐朝云又会怎样看待这种事？

徐莞想着想着，忽然很想大哭一场，可又哭不出来，想不去理会涉世未深的少年之言，又做不到。只是梗在心里，憋闷的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