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很快过去，两人似乎还有说不完的话，可段婕妤亲自来催了，紫樱又要送到大门外，被段婕妤挡住了，徐莞一步三回头地走了，不免又流了眼泪。

坐在回去的轿子里，她回想刚才自己说的话，想想自己也做不到大义灭情，何况官家。官家能为赵都知这样的仆人泪流满面，可见骨子里重情重义，所以才一直对那，给他生了三个孩子，三个孩子都不幸夭折的王皇后一直念念不忘，故而才对她的家人总是网开一面。说到底，也是一个情字啊。

可那做帝王的，想来就不应有什么私情，若太过宠爱一个女人，也必然如同唐玄宗和杨贵妃那样，因私情而祸乱朝纲，危害社稷。

想到这里，徐莞又唏嘘不已，她喃喃说道“做帝王可真难啊。”

又过几日，吴修仪约徐莞去后苑走走，徐莞知道她是想问问，有没有催官家重查烫伤一案，徐莞正好也想和吴修仪深聊一聊，于是便答应了。

二人避开人多的环玉湖畔，只往那温暖如春的百花圃去了。二人在花间小径慢慢踱步，百灵和如意远远跟在后面。

徐莞道“修仪今日约我出来，应该不是只为赏花吧。”

“只赏花又有何不可？世上的花开着，人却不看，它们可又为谁开呢？”

“想不到修仪也有这伤春悲秋的诗情。”

“其实臣妾爱花，甚于爱鸟，只不过，花期短促，总是让臣妾不忍。所以就不养花，也不怎么观花。但这温房里的花，臣妾又觉得虚假…。让娘娘见笑了吧。”

“倒没有，你这番话倒像是从我自己嘴里说出来的。不过，世上的事，其实不只一面，都是横看成岭侧成峰的，有时，事情是什么样或许不要紧，要紧的是自己怎么想。”

“怪不得娘娘可以忍受那秦国公给娘娘下避子汤药，若换了臣妾，臣妾是想不通的。”

徐莞皱了皱眉头，她心想，这吴修仪也太刻薄了，自己好心劝慰她，她反来揭自己伤疤，怨不得官家不喜欢，可又一想，她也的确可怜，只好压下那份不快。

吴修仪笑道“怎么，臣妾的话伤到娘娘了？你瞧，不论如何想，事却还是那件事，就算娘娘能自己哄自己，难道不会在午夜梦回时，独自垂泪吗？”

“不瞒你说，原先我是恨他的，可就在前不久，看了那杨太真外传，我反而不恨了。”

“为何呢？”

“因为我想通一事，一国之君本就不能有自己的私情，若太爱一个女人，必然会对她的身边人，她的母族，她的孩子另眼相看。可若这些人不中用，必然也就是国之祸患。你说唐玄宗对杨太真并非真情，我却不这么看，只不过，他没有选择，因为他是君王，仅此而已。”徐莞抱着胳膊说道“若那避子汤药真是秦国公给我下的，也只是因为，他太宠爱我了，他怕将来会不由自主地立我生的孩子为太子，那样的话，皇子之间为了争夺储君就必然会有一场厮杀。你知道吗，当年，官家问他要我，他当着众人的面一口回绝，这可不是一般的勇气，所以我不恨他了，我早已释怀。”

“娘娘这话说的真好，可娘娘不该对臣妾说，应该对官家说去。官家太看重王皇后家的人了。”

“因为官家也是凡人，也有凡人的忧欢喜乐。王皇后拼死给官家生了三个孩子，都夭折了。这样的情份，你我怎比得了呢？或许，那是官家永远无法抚平的伤痛。”

“所以他就可以不顾我的死活吗？娘娘知不知道，当年是太后想休了贺氏，臣妾只不过顺着太后的意思说了那么几句贺氏的不好而已。官家和长公主其实心里明镜似的，两人却都恨我，好像我才是罪魁祸首似的。”

“哦？那为何太后想要休了贺氏？贺氏有什么不好吗？”

“倒没什么不好，只是出身还不够贵盛，若没有贺氏，或许娶了符昭的人就不是开封府尹，而是官家了。”

“这话你可不能乱说。”

“娘娘爱信不信吧，左右也不打紧了。我不求官家能重新看重我，我只想要一个公道，难道一个一品皇妃被烫伤，留下一辈子好不了的伤，都不能为自己伸冤吗？”

徐莞叹息了一声，道“官家很不易。”

吴修仪冷笑了一下，转身就走，徐莞抓住她的胳膊，道“你去哪？“

“臣妾还要午睡呢，臣妾告退。”

“你不准走，听本位把话说完。”徐莞略有些强势地看着她，吴修仪只好站在原地，缓缓把自己面具摘下来，徐莞看到那半边脸触目惊心的伤口，又说不出什么了。

吴修仪道“臣妾现在可以走了吗？”

徐莞一言不发，吴修仪施礼之后，戴上面具匆匆离开了，经过如意身边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撞了她一下。

如意走过来抱怨道“这吴修仪怎么如此无礼。”

“算了，随她去吧。”

徐莞回到圣仁宫，心里仍在想着吴修仪刚才说的话，看来官家是为了，不做对不起贺氏的事，才让光义娶了符昭。或许太后和官家都觉得他两个郎才女貌，哪成想他两人又水火不容，生生成了一对怨偶。她又想到，若不是光义心里想着她徐莞，或许他和符昭也不至于彼此像乌眼鸡一样恨对方？

说到底，都是为了一个情字，可这情字，有时又那么伤人，不仅伤另外某个人，还会伤到许许多多不相干的人，比如那些无辜百姓。

“可见世上之情，并非都是好的，该断情时也该狠心断了啊。”徐莞卧在床上，喃喃说道。

此时正巧赵匡胤来圣仁宫看望徐莞，他没叫小宫女通报，想要悄悄过去，让她高兴一下，站在卧房门外刚要推门，听了她这句，也忽然间心有所感。

他又想到，自己或许不该那么喜欢她，把她看得和别得女子不同。自己和光义之间，就是因为她，才多了几分棘手，自己若仍放纵自己陷入更深，万一有一天要割舍却割舍不下又该如何。再加上，她这病，若她万一真的撒手人寰，自己还要承受一次像王皇后死去时的痛苦吗？

于是，他咬了咬牙，改了主意，没有推门进去，转身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