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臣的事都是小事,过不去也好,过得去也好,倒无甚要紧。可娘娘心里的坎若是过不去,就是惊天的大事。微臣若是娘娘,就会逼着自己想想开封府尹的不好,而不是总念着他的好!”
“我明白了,我会想的。”
“但愿如此。”
林翰民擦完了墨汁,便起身告退,他想了一下,又跪下叩首三次,徐莞道“你这是作甚,本位还没死呢。”
“娘娘若放不下开封府尹,就离死也不远了,微臣提前给娘娘送行。娘娘放心,娘娘会一直在微臣心里。”
徐莞又忍不住拿那铜镜往林翰民身上砸去,林翰民接住铜镜,搂在怀中,起身离开了。徐莞看着他离去的方向,仍久久不能平静。
晚上,徐莞见赵匡胤一直没来,心中便更加忐忑。挨到快上床歇息的时候,她实在无法再等下去,便叫蕊珠打着灯笼,二人一起去了睿思殿后院找段婕妤问问。
段婕妤也正要就寝,见徐莞来了,便问她何事,徐莞打发走了蕊珠和碧霄,小声问她“你今儿下午去皇城吏可有什么要紧事?是不是谍人浮出来了?”
“哦,不是,不过虚惊一场,你夜半三更来就问这个?”段婕妤笑问。
徐莞点了点头。
段婕妤试探问道“你该不会,担心密信的事吧。”
“也不是,不过你下午走的匆忙又慌慌张张的,我以为谍人有眉目了,想知道究竟是不是”徐莞朝门外看了一眼,示意是不是蕊珠。
段婕妤做了一个嘘的动作,对她摇了摇头。
“不是她?”
“还不好说,正在查,林御医那我们也在查。”
“查他作甚?”
“总之你别问了。”
“那,那林御医还能在我身边伺候吗?”
“多半不会了,官家打算把他调开。”
徐莞微微点了点头,道“也好。”
段婕妤意味深长地看了徐莞一眼,道“怎么,你怕他再杀你?”
徐莞摇了摇头。
段婕妤叹息了一下,又道“你不怕,官家却怕。你知道这表明什么?”
“什么?”
“哪怕你背叛官家,官家也不舍得杀你。”
徐莞细想,的确,若有一天林翰民发现我倒向光义,他可能会再杀我,官家却不想他这么做…。
想到这里,徐莞又感动又愧疚,眼中瞬间涌出泪来,喃喃说道“官家,我对不起他。”
段婕妤道“你别哭了,以前的事,官家不计较了。只要以后你能对得起就好。”
徐莞哭着说道“我知道该怎么做了,我知道了。”
又过两日,一个大清早,蕊珠正拿着佛尘和抹布亲自整理徐莞的书房,她把桌上徐莞临摹的各种字帖和纸张收拾整理好,放在桌面一角,余光忽然瞥见一张纸上画了一朵红色的辛夷花,她把那张纸抽出来一瞧,正面是用草隶写的四句诗,蕊珠知道那是王维的辛夷坞,便觉得没什么要紧的,刚要放回去,又见背面似乎也有字,她翻开来一看,差点没吓得尖叫起来-密信。
信中写道:莞儿吾爱,这首王维的诗是你来汴梁没多久,我在极度痛苦中写下的。十年来,我不止一次回忆我们初遇的那天,你看着落红漫山,我看着你。人生逆旅,匆匆如梦,上天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让我以这须眉浊身再次遇见你,而你也饱经世事摧残,最痛的大概就是我对你那一次了吧,一想到此,刺骨锥心。可你却原谅了我,我开始奢望能和你再续前缘,怎奈一道宫墙又将你我永隔。我不甘心。你我之羁绊早已深入我骨血,你我的缘分,我必须要重新改写。给你这封信,就是想告诉你,我要正大光明地拥有你,还要让你站在世间女子仰望之巅峰。我们一起,开创我们自己的盛世。我向你发誓,一,不会伤害皇子半分。二,绝不会以后宫干政为名埋没你的才华。三,你是我唯一的皇后。
若你收到信一月之内,在睿思殿藏书阁大宋疆域图后面,放一朵辛夷花,则会有人继续与你联络。若你已然变心,就当没有收到此信,我仍会默默守护你,直到地老天荒。
蕊珠看完此信,掩口后退了几步,心快跳到嗓子眼了。她抬眼环顾四周,见内室只有她一人,院子外面还有两个小宫女在扫地洒水。
她低头快速想着,此时只有自己一个人,若密信从自己手上被发现,自己就说不清楚了。到时说不定去皇城吏挨皮肉之苦。
于是她赶快把密信放回原处,又怕被人发现桌子收拾过了,她又把刚才收拾好的笔墨纸砚尽量恢复原样,然后赶快逃离了徐莞书房。
徐莞在小宫女伺候下洗漱完,上完了妆,便来至书房打算再临几篇帖子,她瞧见书桌还乱着,便都囔道“蕊珠怎么不来收拾书房?”一面自己整理起来,就在这时,她也看到了那四句诗,显然那不是自己的字。
她心里顿时一紧,拿着那张纸半天不敢动一动。她见背面还有字,便翻过来细看,看着看着便浑身发抖,手也在颤抖。
她像手里着火了似的,赶忙把密信扔在桌上,呼吸也急促起来。想了一下,又小心翼翼捧起来,仔仔细细前前后后看了好几遍。她确信那就是赵光义的那封密信。
然而怎么会在自己桌子上?
难道,蕊珠真的是谍人?
她掩口暗暗惊呼。
正在她僵立桌案前时,一个小宫女过来问她“娘娘,早膳送来了,还是摆在书房吗?”
“不,不用了,摆在卧房外间吧。我先,先临几篇帖子,马上就去。”徐莞下意识把那张纸藏在了身后。
小宫女刚要走,徐莞又问“蕊珠呢?”
“哦,她像是刚起正在洗脸呢,说是昨晚香太浓了,睡魇住了,今早起来头昏。”小宫女又问“娘娘可要蕊珠姐姐来伺候笔墨?”
“不用,不用,你叫她”徐莞想了一下,道“算了,你退下吧。”
小宫女退下后,徐莞强令自己镇定下来,仔细想着,谍人为何要把这封密信放在自己这里?是觉得我会交给官家,还是觉得我不会交给官家?难道不是谍人,又是光义?可那天见他,他明明有机会告诉我密信会到我这里,但他没说-不,不是光义。
那会是谁?
难不成是官家?官家故意试探我?
若把密信交出去,官家会怎么对待光义?或许他不会怎样,毕竟他都为了光义拉着我去演那一出戏。
可她又想到林翰民说的,亲眼见到和想到的感觉是不同的,若官家亲眼看到这封密信,会不会真的就对光义动杀心。
就算现在不杀,若这封密信白纸黑字放在官家那,早晚一天也是杀他的好由头。
徐莞越想越理不出头绪,只好深呼吸了几次。把密信叠好放在怀中,坐在椅子上沉下心来细细琢磨。
她想如今不管谁是谍人,先要想想,自己究竟能不能把密信给官家。她在纸上写了一个给,一个不给,眼珠不错地盯着那两个字。
最终她做了个决定,暂时不给,于是她把那两个字通通抹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