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林御医来给徐莞诊脉,顺便亲自把汤药端上来。蕊珠撩开床帐,林御医和蕊珠同时发现徐莞眼睛通红的,林御医惊问“娘娘,你,你又哭了?”
他说着又同时皱眉看向蕊珠,蕊珠也忙问道“娘娘,你怎么了?”
林翰民不好同徐莞发火,只对蕊珠道“蕊珠你是怎么伺候的,娘娘此时不能牵动心怀,你不知道吗?这才刚好一点,又哭哭啼啼的,怎么我说什么你都不记在心上?!”
徐莞闭着眼睛说道“林御医别怪她,是我不好。”
林御医又对徐莞说道“娘娘若再这样不顾惜自己,微臣也治不好娘娘了。娘娘想哭,等好了,自己找个没人处哭个痛快,别带累微臣。微臣不想娘娘在微臣家里有个三长两短的,微臣也不想像那王御医似的,也被发配到无人海岛去,微臣还有一大家子要养呢!”
蕊珠气道“林御医你怎么和娘娘说话!娘娘再被你气个好歹。你不会好好说吗?”
林御医道“我第一天就和你们好好说了,娘娘早也哭,晚也哭。来了三天倒哭了四五回。微臣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娘娘到底哭什么?除了生了这一场病,娘娘还有什么可委屈的。娘娘知不知道,世上比娘娘苦处多得多的人,一抓一大把,有人连饭也吃不上,有病也无钱医只能等死。娘娘成天只是自怨自艾什么?!”
蕊珠嚷道“林御医你还说!娘娘病了身子难受,心里自然也不好受。”
“不好受也不能总这样哭,你们知不知道,戚婉容就是不听我的,心窄得连一只蚂蚁都过不去,官家一天不来,她就哭一回,来了也哭,最后才…。我不想再经历一番这种事了,娘娘饶了我吧!”
徐莞见林翰民真的生气了,才知道他还没从戚婉容的事里过去呢,于是只好又是保证又是发誓,不会再不听他的了,这才让他平静下来,继续给她诊脉。
蕊珠踢了椅子一脚,都囔道“不就是个御医,火气倒不小!”
徐莞叫蕊珠到外头吹吹风也败败火去,蕊珠不敢离开屋子,只闷闷不乐在外间坐着。
林御医静下心来,想想自己的确不该对贵妃娘娘发火,又见她病容憔悴地闭着眼睛,眉间又有一丝抹不去的忧郁,又怜惜起她来。放软了语调,说道“娘娘,微臣,微臣不该对娘娘发火。”
徐莞只牵了牵嘴角,像是笑了一下,林御医又道“娘娘,若不嫌微臣愚笨,不妨和微臣说说到底有何烦难?”
“我能有什么烦难,我又不是吃不上饭,无钱医病。”
林御医道“微臣嘴笨不会说话,娘娘别放在心上了。若娘娘有为这句话生气,微臣岂不是火上浇油了。”
蕊珠在外间插嘴道“你还知道!”
徐莞又叫蕊珠外面去,自己有话单独问林御医。蕊珠只好起身离开。
徐莞仍没有睁开眼睛,听着蕊珠带上了门,才问林翰民“林御医,你可知道,官家为何非要叫我侍宴?”
林翰民起初不说话,徐莞睁开眼睛,又问他“看样子,你知道其中缘故?”
林翰民叹了一下,小声说道“娘娘,或许,这事和谍人有关。“
“你怎么知道?”
“微臣听闫公公说的,说宫里抓到了谍人,是个契丹人呢。那人像是拿着娘娘和开封府尹什么把柄?”
“什么把柄,没有的事。闫公公怎么也如此长舌起来了。”
“太监不都是如此,哪有不爱嚼舌根的太监啊。不过,我刚听了这话,就知道多半是真的。娘娘不用替开封府尹掩饰了。”
“你还没说为何官家偏要我侍宴呢?”
“或许,官家担心契丹谍人知道官家,娘娘,和开封府尹的事,要拿这件事做文章,故而,若我没猜错,官家是想叫世人看看什么。”
“看什么?”
“或许,是看看他和开封府尹之间没有嫌隙。”
“那为何叫我去?”
“娘娘,若我没猜错,官家必是要做给世人看,他其实不在乎一个女子。若真这样,娘娘也别往心里去。不过,这或许也只是微臣的猜测。不管怎么说,娘娘记住一条,官家是看重娘娘的,别又回去哭一场,把身子熬坏了。”
徐莞想着林翰民的话,又想起那契丹谍人还拿着赵三郎那大逆不道的密信呢。若那谍人真把那密信公布于世,官家是杀了赵三郎好,还是不杀好呢。或许官家正日夜为此悬心呢!
林翰民见徐莞像是顿悟了什么似的,又问她想到什么了?徐莞只是摇头不语。林翰民诊完了脉,又嘱咐徐莞不能再忧思伤神了,便要离开。徐莞叫住他,说道“林御医,有件事,我不知道该问谁,只好问问你了。”
“娘娘请说。”
“若,我是说假若,假若有一天开封府尹和官家因为储君的事闹翻了,他们会,会要了彼此的命吗?”
林翰民听了这话,大惊失色,又坐在椅子上,小声道“娘娘为何这么问?”
“不瞒你说,我日夜为此悬心。”
“是开封府尹和娘娘说过什么吗?”
“那,那倒没有,只是,会不会,万一?”
“娘娘,这也正是微臣悬心之事啊。开封府尹和官家之间,本就微妙,世人看着他们亲厚,其实官家迟迟不封开封府尹为王,就已经无声胜有声说了他要说的话了。”
“什么话?”
“他是不会立开封府尹为储君的。”
“啊,林御医你为何会这么想?”
“立储之事,是国之根本,是不能错的大事啊。历来因立储不当,引发皇室倾轧,甚至厮杀到血流成河的也不在少数。娘娘你想想,若今后开封府尹坐了大位,他又会将大位传给谁?难道会传给兴元尹?还是会传回官家子嗣?”
“这么说,你觉得官家一定会传位给德昭?”
“对,就算德昭并不如开封府尹,他也会传位德昭的,绝不会乱了长子继承的规矩。只有这样,才不至引发一代一代为了争夺储君的皇室厮杀啊。”
徐莞怔了半晌,又问“那,那官家会杀了开封府尹吗?”
“微臣也说不好,怎么,娘娘为开封府尹担心?”
徐莞一言不发。
林翰民忽然跪下来,叩首道“娘娘,你千千万万不可以站在开封府尹那一头。若你选错了,你知不知道会给大宋的江山社稷带来多大灾难。若娘娘把持不住,微臣也会第一个,第一个杀了娘娘,哪怕因此满门抄斩。”
徐莞震惊地看着林翰民,林翰民又道“请娘娘,无论何时,都要站在官家这一头!”
“我知道了。”徐莞怔怔地说道。
“娘娘,既然说到这里,不如微臣把心里话都掏给娘娘吧。”林翰民顿了顿,道“若官家真立德昭为储,开封府尹绝不会坐以待毙,他或许会用见不得光的手段谋害官家性命,还请娘娘提醒官家,防着开封府尹啊!”
“你为何要跟我说这些?你就不怕我告诉开封府尹?”
“娘娘不是这样的人,娘娘进宫之后所做一切都是为了百姓好的。娘娘有一颗爱民之心,绝不会在这样大的事上,做错了决断。”
“那,那既然看到这一层,为何不自己和官家说。”
“皇家立储之事,任何旁人本就没有资格开口。连赵宰相也不敢叫官家杀了开封府尹,更何况微臣一个小小的御医。官家听了这话,会叫我掉脑袋的。可娘娘不一样,官家会听娘娘的话的,或许这世上只有娘娘才能说动官家呢。毕竟开封府尹也一定和娘娘说过什么…。”
“没有,他什么也没说过。他也绝不会像你说的那样。他只是害怕官家将来会杀他!仅此而已!”
“看来娘娘的确放不下开封府尹。总之,微臣该说的都和娘娘说了,娘娘自己决断吧,微臣告退。”
林翰民又叩了一下头,这才起身,他刚走到卧房门口,徐莞又问“林御医,你说我究竟哪里不好?”
林翰民回身纳闷地看着徐莞,徐莞又道“为何,世间没有一个男人,真心待我。就连林御医你,你这样情深意重之人,为了戚婉容都能呕心沥血的人,却开口就要杀了我。我究竟做错了什么?”
徐莞说着说着,眼圈又红了。林翰民直后悔自己刚才冲动,马上回到徐莞床边,跪下说道“娘娘,微臣该死,不该在这种时候和你说这些。只是微臣怕今后在宫里,人多眼杂,这些要紧话就不好说了。娘娘,别再哭了。”
“我不过想要一个真心待我的人,可为什么,每个人都是虚情假意。”
“娘娘是世间最好的女子,怎会,怎会没人真心待你。”
“你也会说这些话哄我,你刚才说杀我的时候,眼都没眨一下。官家也常对我说,若我背叛他,他也会毫不犹豫杀了我。开封府尹,更别提了,我睡梦里都梦见他会杀我。林御医,我只问你一句话,你真会杀了我吗?”
林翰民赶忙摇头,道“娘娘别听微臣瞎说,微臣连鸡鸭也不敢杀,怎敢杀人。何况是,是娘娘。”
“那你为何那么说?”
“只是此事太大太要紧了,娘娘,你知道吗?自从知道娘娘和开封府尹的事,微臣也日夜悬心,有时候真想…。”
“真想给我下药,杀了我?”
林翰民点了点头,他又摇头道“不,微臣只敢这么想想,绝不会那么做的,娘娘别往心里去。”
“我明白了,连你也这么想过,何况官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