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她就这么直挺挺地倒在地上,嘴角还扬着。
尽管她全程没有说话,周围却突然响起回声,越荡越远。
“去做他们的大英雄吧,我先走啦。”
“去做他们的大英雄吧,我先走啦。”
“我先走啦。”
“我走啦。”
卫儒孟捂着耳朵步步后退,几近崩溃地摇头,声音已然破碎:“不要走,不要……”
猛地睁开眼,天花板上挂着的灯还亮着耀眼的白光,眼角好像有什么东西滑下去,止不住地喘气。
没有透明盒子,没有血,没有回声,没有刀,没有伤口,也没有她。
刘思锐察觉到动静,立刻凑上前,随意抹掉脸上的眼泪,声音沙哑:“天呐你终于醒了……现在觉得怎么样?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卫儒孟没说话,茫然地盯着天花板上的灯发呆。
如果再把那道伤口扯开的话,她是不是能回来给他做手术了?还可以笑她不负责任,没有照顾好她的病人,就这么跑走。在她满脸嫌弃地想推开他的时候,他可以抱住她,亲她,把没说出口的话全部告诉她。
然后,像是突然回过神,猛地拔掉手背的针头,掀开被子翻身下床,狂奔向外。
刘思锐被吓得不轻,下意识追上去。
他被通知卫儒孟晕倒在宋淮家里的时候就觉得事情不太对劲了,因为这几天都在这座城市忙工程上的事,接到电话之后直接撂了工作跑来这儿。
刚踏进医院大楼就听见有人在讨论,说宋淮医生没了。
在那瞬间他就明白过来,问到卫儒孟的病房之后就等在他病床边,怕的就是他突然醒过来然后跑出去。
卫儒孟冲进安全通道,快速跑下楼,却在听到楼下的声音之后突然停住。
“颅骨碎了我们可以修补的对不对?或者我们给她换人造的,那项技术不是已经通过临床实验了吗?脑死亡了没有意识了,我们也可以用呼吸机维持她的生命的对不对?我们是医生,天职是救死扶伤,救救她好不好?我们总有办法救救她的不是吗?你们愣着干嘛啊!说话啊!”
“郑梓昕。”徐御荣哑着嗓子开口。“你不要这样。”
“我怎样了!”郑梓昕抱着脑袋蹲在地上。“我怎样了……我是医生,我是救人的,我能想到办法让她醒过来的,肯定有办法的……”
徐御荣转身,两眼通红地看着同事们:“你们先都去处理其他的事吧,枫枫有院长陪着,应该不会有事的……我在这陪着郑梓昕。”
“小徐,你也别憋着……太难受了的话,你说出来,不要自己憋着……”
卫儒孟慢吞吞地坐在台阶上,脑袋靠着栏杆,两眼空洞地盯着眼前的楼道。心痛到发麻,连指尖都像是被细细的针扎过。
没有了,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刘思锐扶着他回到病房,正好小吴焦急地等在里面,看到两个人回去,急匆匆地迎上来,帮着扶住卫儒孟。
“你没事吧?我听医院说你高烧不退,胡队让我过来看看……”
刘思锐的眼神恰到好处地让小吴闭嘴。
躺在病床上,卫儒孟小声开口:“我要见爸爸。”
小吴顿在原地,有些局促地抓抓头发:“如果要单独见您父亲,得提前向队里报备,毕竟你们两个人的身份都……”
“我要见爸爸。”
刘思锐有点着急,拉住小吴:“你就回去跟你们领导报备报备吧,是见爸爸,不是见什么领导,就亲人之间见见面不行吗?非要考虑那么多?”
“我回去跟我们领导说说吧。”小吴叹气。“不,现在就给胡队打电话。”
目送小吴拿着手机出去,刘思锐坐回病床边,盯着卫儒孟,抽了张纸给他擦汗:“要不你再睡会儿?我看你刚刚在做噩梦,可能也没休息好。等卫叔叔来了,我叫醒你。”
“不。”卫儒孟已经合上眼。“等她来了叫醒我。”
刘思锐两眼通红:“好,等她来了就叫醒你。已经快天亮了,你快休息,我就在这,有什么需要立刻跟我说。”
再次醒来,天已经大亮。
他听见女人的哭声,下意识看过去,然后被抱住。
“傻孩子,怎么都是傻孩子……妈妈才离开多久就出这么大的事,你们怎么都这么傻呢……”
卫儒孟面无表情地拍着妈妈的背,目光涣散,完全不知道自己脑子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徐御荣抱着东西走进门,和病床边的女人点个头就当打过招呼,站在卫儒孟面前,把怀里的东西交给他。满脸疲惫,胡茬也明显没有打理,两眼通红。
“这是今天清理她公寓的时候发现的,清扫人员交给我,我看了一眼,根据她的意愿,把这些东西都转交给你。靳羽嘉和余燃已经在回来的飞机上了,下午就到。院里也会给她举行告别仪式,如果你想来的话,没有人会拦着。好好休息,你的伤口没有问题,明天就能出院,未来的日子还长。”
说完转身就走,半个字都没多说。
卫儒孟垂眸盯着怀里的东西,颤抖着手翻看着。
一封明显已经被拆开过但又重新封好的信,那本厚厚的相册,还有装着各种东西的密封袋。
慢吞吞地拆开那封用丨硫丨酸纸包好的信,把其他东西都护在怀里,一个字一个字地看下去。
【如果非要在生命结束之前留下点什么有意义的东西,这大概就是这封信最大的作用,帮我把没来得及说完的话都传达给朋友们,然后我就可以放心地离开。
我从来不曾后悔在学生时代从新宇转去二中,也不曾后悔之后再次转学;不后悔认识我现在的这些朋友们,也不后悔给自己仅有的希望和期骥。唯一让我觉得后悔的事情,大概是我始终没能按照自己的想法走下去。
从头到尾,我都很讨厌我自己,但是直到现在我才发现,我已经厌恶到想毁掉的程度。
转进二中之后认识了很多人,有令我觉得舒服的,也有令我觉得恐怖的。大概让我觉得在这束缚中有所慰藉的,是和卫儒孟在一起的那几个月。我很幸福,那种感受是我从来不曾有过的;我也很感激,能在混乱中找到一丝清醒。能在那几年里认识靳羽嘉和余燃是我莫大的荣幸,可是这份荣幸没能被我带到最后,我很抱歉。
高中是我生命的转折点,如果说初中承受的痛苦和压力都是必然,那我直到现在也想不明白为什么高中会发生这么多让我觉得痛苦不堪的坏事。如果没有靳羽嘉,没有徐御荣,那我的生命大概在高中的时候就已经停止。他们把我从濒死的边缘拉回来,我曾试图以好好生活的方式回报他们对我的救命之恩,但是这都是我的奢望。
大学时期昏天黑地的学习时光已经离我远去,但我还是很怀念。因为在那期间,我只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需要在乎任何人;我只想着往前跑就可以,不用在乎其他任何事。我在本科期间得到了秦枫学姐的照顾,她于我而言,仿佛是我不曾有过的亲姐姐般温柔耐心。我们可以谈天说地,她也会在我崩溃的时候抱住我的脑袋,一句一句说着“我在你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