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四爷脖子上的鲜血让冷凤青清醒了一些,她疯狂的动作慢慢地停了下来,闻着血腥的味道,扬起了茫然疑惑的眸子。
四爷慢慢地放了她,痴痴凝望着她的脸,看着她眼神里的茫然无措,他心头一痛,弯腰捡起了枕头,放在了她的怀中,冷凤青一把抱住,急忙躲闪开去坐在椅子上,声音带着疼痛地说:“孩儿,我的孩儿!”
四爷慢慢地跪在她的身前,看着她指腹轻轻抚摸枕头的模样,泪水再一次模糊了眼睛,努力压下心头的悲怆,沙哑地唤了一声,“娘!”
冷凤青定住了,有一会儿仿佛静止了一般,之后慢慢地抬起头看他,双手还死死地抱着枕头不放,眸子贪恋地在他的脸上巡梭,眼底虽还带着疑惑之色,却有一些东西慢慢地碎裂。
她颤抖地伸出了脏兮兮的手,覆上了四爷的脸,滚烫的泪水滑落冰凉的脸上,然后滚到了她的手背,她收回了手,痴痴地看着手背上的泪珠。
“儿?”她嘴里发出了声音,急促而怀疑,脏黑的睫毛飞快地闪动,调整了坐姿,甚至连枕头悄然地从膝盖上滑落也不顾,仔细地看着四爷。
四爷含泪,笑似哭,握住了她抚摸在自己脸上的手,声音嘶哑得几乎发不出来,“是我!”
冷凤青抽回手,然后双手掌心向上,慢慢展开,形成一个搂抱东西的动作,然后双手回收,小心翼翼地抱在了胸前,她的头侧着,像是看着四爷,但眼睛没有聚焦,只是下意识地做这个动作。
元卿凌一看她这个动作,眼泪就忍不住下来了,远远地哽声道:“她生了你之后,就是这样抱着你在怀中。”
四爷心痛更甚,泪水滑落。
冷凤青最终,还是木然地捡起了枕头,抱在了怀中,还是方才那个动作与姿势。
四爷唇色雪白,满眼悲怆地看着冷凤青,想缓缓站起来,冷凤青却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腕,力气很大,抬起固执的眸子看着四爷,不承认他,却也不许他走。
四爷复又慢慢地跪下。
冷凤青用指腹轻轻滑过他脸上的红痕,那是她刚才疯打出来的伤痕,她的手指很冰冷很粗糙,却是四爷从没感受过的母亲的温暖。
四爷的眼睛又红了起来。
宇文皓和元卿凌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他们,眼底也浸满了泪水,不敢靠近,怕惊了冷凤青,她又会惊跳起来扑打四爷。
两人执手,退到很远的地方站着,四爷仿佛和她说了话,她没应答,就那样看着四爷。
然后过了许久,四爷拿了方才元卿凌落下的梳子,绕到了她的身后,替她梳着头发,那头发早就打结了,梳不开,但是,冷凤青没动,四爷也继续地慢慢地梳。
元卿凌心里很激动,因为方才她要给冷凤青梳头,冷凤青是不愿意的,但她现在愿意让四爷给她梳头,证明她心里对四爷是有触动的。
冷狼门的人也陆续上来了,帮忙在庙里烧了热水提过来,四爷给冷凤青擦脸,擦手,那脏兮兮的脸擦拭过后,露出蜡黄的色泽,如今看五官和轮廓,便更与四爷相似了。
冷凤青全程都只是痴痴地看着四爷,眸子几乎连眨都不眨一下。
等四爷帮她擦拭干净之后,她的手指轻轻地抚上了四爷的脖子,侧头含糊地问了一声,“痛?”
四爷眼底涩红地笑了,“不痛!”
冷凤青松了一口气,腼腆地笑了起来。
四爷尝试去拿她的枕头,但她马上又充满敌意地推开四爷的手,脸上神情一收,冷厉不已。
四爷轻轻叹了一口气,站了起来,再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之后,往宇文皓和元卿凌的方向走去。
三人站在山风较大的地方,吹得衣衫猎猎作响,四爷眼底依旧褪不去赤红,看着元卿凌,“她得了疯症,能治愈吗?”
元卿凌道:“慢慢来,别着急。”
“无论如何,治好她!”四爷眸子锁紧元卿凌,“这是我第一次求你,不管你用什么方法,让她好起来。”
元卿凌鼻头发酸,“我一定会尽力的。”
四爷轻轻地舒了一口气,“我现在接她下山!”
元卿凌拉住他的手,“这事不忙,先别带她下山。”
四爷蹙眉,“我不可能留她在山上,必须要带她下去。”
“师父,你听我说,”元卿凌看了宇文皓一眼,道:“你先去让冷狼门的人全部撤走吧,至少不能留在这里,这里就保持原貌。”
宇文皓知道她想怎么样,点点头,“行,你们先谈谈!”
他走了下去,把灭地拉到一边去,商议几句话。
四爷疑惑地看着元卿凌,“你想怎么样?”
元卿凌掏出手绢给他,“擦擦脖子上的血,我们需要好好谈一下。”
四爷接了手绢,胡乱擦了一下,眼底灼灼地盯着她,“你该知道,不管你怎么说,我都不会同意再把她丢在这里无人问津,她有家。”
“我知道,你别着急,她可以回家的,但是,除了接她回家之外,你难道就不想报仇吗?”
四爷眸色顿时冷沉下来,“报仇一事,我已有打算。”
“打算如何?杀了他?那未免太轻松了。”
四爷恨意陡生,“自然不会轻松杀了他,必定会让他受尽折磨而死。”
“便如今受尽折磨而死,到底幸福过了三十六年,你甘心?”
四爷不甘心,便是把他千刀万剐也不甘心,但事已至此,难道还有别的法子?
莫非能逆转这三十六年不成吗?
他看向木屋门口,她抱着枕头坐在椅子上,紧张地朝他的方向看过来,脑子里交织的都是元卿凌跟他说的事。
泼机帮她逃去的时候,她本可以杀回去,未必不能杀了苏如双或者晏之余,但是她压下了血海深仇,只身前往京城,最大的原因就是要找一个安全的地方把他生下来。
雪狼峰的艰险冰冷,仿佛地狱一般,他实在无法想象伤痕累累的她,是如何拖着沉重的身躯爬上来的。
晏之余说,她腹中的孩儿可以替她抵挡反噬,被晏之余弃如敝履的他,她却当做珍宝一般,拼着命,咬着最后一口气,也要把他生下来,在冰天雪地里,绝望的她抱着孩儿的姿势,便如今痴傻了也不能忘记。
再远一些,他不能想象,当初她站在城楼上,看着自己妹妹的尸体被悬挂起来,是何等锥心刺骨的大痛?
他更不敢想象,逃生之时,得知家族惨遭灭门,她如何还有力气跑出丰都城。
而在那之前,她还以为自己很幸福,有深爱着她,她也深爱着的夫婿。
她那小小的肩膀,是如何担下这一切的?
所以,此仇便报了,他又如何甘心?
纵然她这三十六年的痛已经是注定了,却又怎能不赔上他们的三十六年?
以往,他的人生几乎可以说没有来处,如今,知道她在这里,知道她守了自己三十六年,这三十六年的凄风苦雨,她一个人承受过来了,那个罪孽深重的人,自然也要付出他该付出的代价。
他看着元卿凌,慢慢地平静下来,“说说你的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