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之余一卷袍子,下了城楼。
几名铁卫站在她的身边,神色冰冷地看着她。
“晏之余,我要你的命!”
底下,婢女芳华愤怒地大吼了一声,随即是一声惨叫,她全身打了一个冷战,猛地爬起来扑到城楼围墙上看下去,却见芳华倒在了血泊之中,铁卫的长矛穿过了她的心脏,她手里执着一把剑,眼里充满了不甘与愤怒,瞪着缓缓走过来的晏之余,他抬起残血般的眸子,冷酷地道:“把她丢入狩猎场!”
铁卫一把抓住了芳华的头发,在青石板街道上拖行,芳华嘴里溢出鲜血,悲痛地看着的城墙上的冷凤青,
“芳华!”冷凤青疯了似地跑下去,顾不得腹中传来疼痛,连爬带滚,凄绝大哭着喊,“晏之余,你放了她,我答应你了!”
晏之余站定身子,冷唇一勾,背对着身后的人,慢慢地扬起了手,示意铁卫放了婢女芳华。
冷凤青扑了过去,跪在地上抱着芳华,芳华嘴里吐着血,努力地撑起头颅,眼底滑落泪水,艰难地道:“家主,奴婢……没能保护……保护你,奴婢……对不住你!”
冷凤青抱着芳华,泣不成声,双手染满了鲜血,泪水终于疯流,“不,不,是我对不起你们,是我,是我……”
芳华在她怀中停止了呼吸,眼睛瞪得很大,不甘,愤怒!
冷凤青抱着她,就这样坐在地上,任由夜风狂吹,她的心也从最初的癫狂,怒不可遏,到如今的绝望与冰冷。
她后来慢慢地放开了芳华,爬到城楼上把妹妹冷凤羽的尸体解下来,抱在怀里,发出了负伤野兽般的悲绝低吼。
她身边再无可用之人,用了半晚,在城外草草埋葬了冷凤羽和芳华的尸体,她脱下外裳,包裹住两人,跪在地上,痛哭失声。
为了保住天算世家所有人的性命,她为苏如双开阵,借用天算世家古老暗黑的力量,为她逆天改命。
而逆天改命,必遭暗黑力量的反噬。
她虚弱无比地躺在阵法中,感受生命在一寸寸地流失,但她不会死得这么快,反噬有一个过程,最快也要一个月。
她最终还要跪在晏之余的面前,求他放了天算世家的人。
晏之余答应了,但是,刚刚好转起来的苏如双执着他的手,抬起漆黑如星的眸子,用极为纯良的神情,柔弱地说出了最为阴毒的话,“表哥,天算世家有逆天改命的能力,一旦放了他们,日后定图复仇之计,届时,你我都将性命不保。”
她最后轻叹一口气,“但与你做一日的夫妻,我已此生无憾,若你要信守承诺,能与你携手共赴黄泉,也是我的福气,可我不愿意看到……”她的手指向冷凤青,指向她的隆起的腹部,眼底陡然变得霸道冷酷,“不愿意看到她为你生下孩儿,你的孩子,只能由我来生。”
晏之余听了她的话,几乎没有丝毫的犹豫,便马上应道:“好,如你所愿!”
冷凤青倏然抬起头,悲愤道:“晏之余,你答应过我,你敢违背誓言,不怕遭受报应吗?”
晏之余冷冷一笑,“真有报应,我便受着。”
他反握住苏如双的手,注视着她,眉目里柔情万千,仿佛天下已经在手中般的心满意足,“但有你在我身边,不管什么报应,我都不会放在眼里。”
苏如双依偎在他的身边,那苍白的脸也渐渐染了血色,姣好的面容还仿若仙子,可她娇柔地看着冷凤青,依旧是至毒的话,“杀了她,也杀了那孩子!”
晏之余
杀意陡生。
冷凤青握拳,盯着她,冷冷地笑了,“杀了我?你的命是我用阵法换回来的,我必遭反噬之苦,才能保着你的性命,我若横死在你们手中,死的就不是我一个人,还有你苏如双!”
晏之余盯着她,也冷冷地笑了,“是吗?我偏不信!”
当了大半年的天算世家的家主,他从没听过这个说法,怎能轻易被冷凤青吓住?
苏如双却阻止了他,道:“表哥,听闻反噬也不过是月余的事,不妨先扣押下她,横竖,她也活不了了。”
晏之余自然听她的,命人把冷凤青扣押在地牢里,然后一道命令下去,把天算世家的人全部屠尽。
屠杀天算世家的人,秘密进行,城中百姓都不知道,被扣押在地牢的冷凤青也不知道。
她只在盘算着如何在反噬到来之前,逃离地牢,把孩儿生出来。
也亏得她嫁给晏之余这一年里,对待府中的人极好,在她被扣押半个月之后,有一名叫泼机的侍卫趁着晏之余与苏如双大婚的时候,偷偷进地牢里放了她,把她带出丰都城。
泼机带她出了城之后,才告诉她天算世家的人全部都死了。
他给了冷凤青一匹马,让她去京城求助北唐皇帝,因为以她一人之力,不可能复仇。
冷凤青听得亲人全部死了,挖心痛哭了一场,最终只能咬着牙策马上京。
但她逃去的消息,很快就被晏之余得知,晏之余杀了泼机,派人去抓捕冷凤青。
冷凤青一路躲避追杀,几次差点死在铁卫的手中,她负伤而逃,便眼看着京城在即,也进不去,铁卫在城门附近守着,等她自投罗网。
她即将生产了,已经没有力气再杀,但要找一个安全的地方生产也没这么容易,最终,她爬到了雪狼峰上,她知道雪狼峰上有一座神庙,庙里有僧人,她可以把孩子安置在神庙里,再与铁卫厮杀一番。
可她还没到神庙,抵达独狼坳上方的时候,孩子便要出生了。
一个女人,在冰天雪地里生孩子,身无长物,她几乎体力耗尽,这孩子迟迟没下,把她折腾得死去活来,一口气死死地支撑着,但是心底却很绝望,因为在这里出生,怎么活下去?
但便是有一线希望,她总得坚持下去,在所有痛苦的时刻,她都以那血海深仇来坚持自己,念着要把晏之余碎尸万段,一口气接一口气地提着。
终于,在痛了差不多两个时辰,孩子终于生下来了,连脐带都是用剑割断,拿了她的外裳包好,便再无力气,这一次,是真切感受到生命在一点一点地消失了。
她把孩子抱在了怀中,贪婪地看着孩子的脸,心痛得呼吸都提不起来,她没有力气了,她还能护送孩子到神庙吗?
冰天雪地,连哭声都传不出去,她颤巍巍地抚摸着孩子的脸,绝望地喃喃,“莫非你才出生,看着世间一眼,便要陪我去死吗?”
孩子连哭都没哭一声,冻得脸颊发紫,她无声哭着,再稍作休息之后,慢慢地站起来抱着孩子继续往前走。
只要近一步神庙,孩子就有一分得救的希望。
白雪地里,拖着长长的血带,殷红一片,血腥的味道,传出去好远好远。
终究,她还是支撑不住了,倒在了独狼坳不远的地方,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把自己的所有衣物,除内衬外全部给了孩子,包裹着他,咽气之前,她心里只有一个执念,那就是让这孩子能活下去。
但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恨,让她死不瞑目,瞪着怨怼不甘的眼睛望天,这仇报不了,她有何颜面到九泉之下去见自己的族中亲人?她又如何能丢下自己的孩儿在这冰天雪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