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擦拭了眼泪,看了元卿凌一眼,“你快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莫不是撞邪了?”
元卿凌应道:“皇祖母别急,我先看看。”
她走过去,只见太上皇皮肤干燥,眼窝深陷,嘴唇干裂,确实是脱水的症状。
检查了一下,又问了御医几句,便先挂上吊瓶。
太上皇还在迷迷糊糊的念叨着什么鬼啊神啊的,元卿凌让人端来热水,给他服了几颗药,倒是很配合,咕嘟地咽下,元卿凌再开了电解质给他喝,喝完后他倒头躺着。
过了一会儿,太上皇的眼睛渐渐地凝聚焦点看着元卿凌,仿佛才醒过来,“咋来了?”
元卿凌看着他,“乱吃什么了?怎么会拉肚子的?”
“什么都没吃啊,一日三顿,皆按照你的说的,清淡为主啊。”太上皇露出特别疑惑无辜的眼神,因为拉肚瘦了一大圈,眼睛看起来特别的大,竟是平添了几分帅气,“什么都没吃就拉肚子,怎么那么倒霉啊?到底是年纪大了。”
常公公蹑手蹑脚地上前,揭穿了他,“您还没吃呢?整一个酱肘子,您都吃光了,吃了酱肘子,又吃了半边冰镇胡瓜,奴才都劝着您呢,您就是不听。”
太上皇大怒,只是着实无力,狂吼的声音也不大,毫无杀伤力,“你胡说八道,孤什么时候吃过?这段日子不都是清淡为主吗?谁吃过什么酱肘子?最不喜欢吃这些油腻的。”
常公公笑着道:“是,您没吃,那整一个酱肘子,您都赐给了奴才,是奴才吃了,行么?您消气,等您好了,再给您做。”
元卿凌严令禁止,“从今天开始,您必须要严守清规三个月,三个月内,油腻的生冷的,都不能下肚子,不能喝酒,少抽烟袋,早晚出去溜达,不能憋在殿中不活动。”
太上皇淡淡地道:“本来就没喝酒,少抽烟袋了,至于早晚溜达,下雨刮风从不曾歇过,这点你都可以问小肠气的。”
太后见他稍稍好点儿就开始得瑟,不禁道:“还说不喝酒呢?每个月跟首辅他们聚一块喝酒,不算喝酒吗?”
“一个月喝一次算喝酒吗?不懂就闭嘴。”太上皇瞪了太后一眼。
“每回都喝醉。”太后埋怨地道。
太上皇不悦地道:“你今晚怎地那么嗦?都什么时辰了?回去吧,别都守在这里了,孤又不是快死了。一个个杵在乾坤殿做什么?回吧,都回吧。”
说完。赶鸭子似地往外撵人。
太后只得起身走了,临走了也不放心。叫常公公好生看着。
明元帝见他精神,也就放心了许多,对宇文皓和元卿凌道:“你们两人今晚就暂时留在乾坤殿吧。明日等好些再出去。”
“是!”宇文皓应道。
明元帝一走。褚后也走。殿中的人渐渐散退。
元卿凌让宇文皓先到罗汉床上去歇着。她先守着太上皇,因为太上皇还挂着水,她是走不开的。
宇文皓道:“我不困。陪着你吧。”
太上皇侧身看着他们俩,问道:“小糯米都好了么?”
“好了。没事了。”元卿凌为他拉好被子,“病愈之后。还吃胖了一圈呢。”
“那多好啊。回头带进来,孤看看。”太上皇欢喜地道。
元卿凌嗯了一声。“您睡吧,多休息。还晕吗?幻觉还有吗?”
“有点儿晕,”太上皇看着她。“那不是幻觉,那是鬼,听说,人快死的时候就会看见鬼,孤怕是快了,是吗?”
“瞎说!”元卿凌轻责,“没有的事,别乱想,您的身子好着呢。”
太上皇满不在乎地道:“人都有一死的,孤已经六七十,离死也不远了,那日子是一天一天地倒数着过来的,数齐了,日子就到头了。”
这话,太上皇说得轻描淡写,但是,听在元卿凌和宇文皓的耳中,却有一种沉重无力的伤感。
宇文皓笑着道:“皇祖父,七八十就想走了啊?想得可美,您这么凶,阎王爷都不敢收您,没个千百岁的,走不了,您就死心吧!”
太上皇笑骂道:“孤才不要做老妖!”
常公公道:“不怕,奴才陪着您。”
“想得美,你有千百岁的命吗?有这福气么?”太上皇哼道。
常公公顿时很为难,“那岂不是要奴才扔下您先走了?”
“你先死!”太上皇道。
宇文皓和元卿凌都笑了起来,但是这笑容里头,有太多的辛酸。
太上皇这一句你先死,轻描淡写的一句话,道尽了人间悲欢离合。
没有什么是永久的,哪怕是他们主仆一辈子的情谊,总有一人是要先走。
朋友是这样,亲子关系是这样,夫妻也是这样。
宇文皓看着元卿凌,他们在一起之后,有几次差点生离死别,因此更是懂得,也因此更伤感。
宇文皓坐在了元卿凌的身边,双手与她紧握,旁若无人地凝视了一眼,嘴角含着微微笑,心里却泛酸。
一时,无人说话,殿中有一种沉寂萦绕,只有外头的更漏发出沙沙的声音,却越发显得寂静无声。
太上皇慢慢地闭上眼睛,轻声道:“死不死的,如今想实在是太早了,哪怕就一天,这一天对于将死之人,还是很漫长的,有十二个时辰呢,能做好多事,能与身边的人说好多话。”
元卿凌去握住太上皇的手,太上皇慢慢地扬起眸子看她,眼底朦胧迷雾,这一看,看了好一会儿,竟是叫出了一个名字来,“落蛮,你过得开心吗?”
宇文皓和元卿凌都怔了一下,常公公却浑身一震,然后慢慢地垂下眸子,轻轻叹气。
太上皇眼睛也慢慢地闭上了,他本身就脱水严重,情况不是很好,方才的精神是忽然用了药,有了点儿劲,加上欢喜看到元卿凌和宇文皓,如今这股劲过去了,自然就乏力睡了。
元卿凌轻声问常公公,“落蛮是谁啊?”
常公公冲她摇摇头,再努努嘴向太上皇,意思是他还没完全睡着。
果然,太上皇又睁开眼睛,看着元卿凌问道:“你方才说什么?”
元卿凌道:“我没说话啊,您是不是听错了?又有幻觉了么?”
太上皇有些怔忡,“幻觉啊?”
轻轻地吐了一口气,看不出来他是松了一口气还是叹了一口气,“许是幻觉,原来是幻觉啊。”
三人守在他的身边,等听到轻微的鼾声传来,常公公才招招手,示意他们到罗汉床那边去。
宇文皓是十分好奇的,落蛮到底是谁?为什么皇祖父幻觉的时候会见到他呢?
常公公道:“这位落蛮,就是逍遥公的师父,人称落神,太上皇认识她的时候,她还是苏侯府的三小姐。”
“女的?”宇文皓震惊,“皇祖父嘴里念着个女人的名字?”
皇祖父的后宫人很少,真正有封号的,除了皇祖母之外,还有两位太妃,其中一位太妃已经驾鹤归西,还有一位太妃也身体不好,鲜少出来。
皇祖父总是自诩丰流,但那只是嘴上说说,谁都知道他不好美人。
可如今他竟然唤着一个女子的名字,且还是逍遥公的师父,可真是奇怪奇怪啊。
“他们相爱过吗?”元卿凌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