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有了这个大致的判断之后,我的内心却反而更吃惊了,中国人讲究亲情伦理,尊师敬长,但是刚才阿丽的态度显然没有将这位叔叔-廖厂长放在眼里。
“你怎么到现在还帮他说话?你忘了他是怎么对你,怎么对我们家的吗?”
阿丽不顾我这个旁人在场,转身直接跟男孩理论了起来。
男孩却在意我的存在,他将目光移向别处,不和阿丽争辩。
“你的水平早就可以拿五六千的工资了,他只给你三千块,他这么有钱,还占着我们家的宅基地不还,我在他厂里做了三年,一千八的工资一分钱没涨过,每天帮他做这么多事,还像我欠他似的。”
阿丽却不依不饶,像是倒豆子似的噼里啪啦一下子说了一大段话出来。
听到阿丽的话,我抬头望远处看去,在第一次来修理厂回去的路上,黄队长跟我提过,廖厂长就住在附近,这个厂子的地皮是廖厂长多年之前从村委手里买下来的,不用付租金,所以经营的压力比其他租房的厂子要小很多,那时这个地段还很偏僻,价格极低,现在周边的村庄陆续拆迁,这块地皮也一下升值了。
廖厂长也曾对黄队长开玩笑说,如果征用了,修理厂就不开了,因为拿着赔偿款日子也能过得很舒心了。
修理厂的背后就是一个建设中的工业园毛坯,工业园旁边的村子大概就是阿丽和廖厂长所在的村子了。农村的宅基地在平时显得并不起眼,但是到了征用拆迁的时候在村民的眼里就全部都变成了钱。
如果阿丽说的属实,那不止是钱,还有一口“气”的问题,很多时候,人与人之间的纠纷,就在于争一口气而已。
听到阿丽的抱怨,男孩继续沉默不语。
“他喜欢弄虚作假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一次杀杀他的威风也好。”
阿丽语气缓和了一点说道。
男孩却像是被孙悟空施了定身术一样,眼神定住了,嘴巴也僵住了,他依旧沉默。
“我在问你话呢,你是聋了还是哑了?”
阿丽刚平复下来的情绪又噌的一下爆发了出来,她伸手推了男孩一把,在修理厂的时候,她就对男孩绵软的态度有点不满,憋到这一刻终于爆发了出来。
男孩的定身术被阿丽的这一推给打破,身体平衡失去,他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才又站定。
“我不想跟你吵。”
被逼得无奈,男孩皱着眉头朝阿丽快速看了一眼说道。
“许森,你到底是帮我还是帮他?你今天把话给我说清楚。”
阿丽指着修理厂的方向说了一句,看来她今天一定要男孩做个表态了。
“我当然帮你了,不过这个人的事情我不想搀和。”
男孩的思路倒还很清晰,他转头瞥了我一眼朝阿丽回道。
“那你帮我的话,我现在就让你帮他作证。”
阿丽有点赌气似的继续说道,当然她并不是真的想要帮我,而是想巩固自己在许森面前的威信。
“我说了他的事情我不想搀和。”
许森重复了之前说过的话,拒绝了阿丽的要求。
“我真不知道我怎么会喜欢上你这么不开窍的男人。”
阿丽不再纠缠于实际的事情,转头去抱怨许森性格的不是。
“好了,黄丽,我不想和你吵,我们赶紧走吧。”
阿丽的抱怨明显让许森觉得尊严受损,他还是选择走为上策。
“要走你自己走。”
阿丽对许森的请求不予理会。
原本在天际徘徊的乌云此刻却开始大举侵占天空中心的位置,天色渐渐暗沉了下来,一如许森此刻的脸色。
“算了,阿丽,你别勉强他了。你让他再考虑考虑。”
在一旁沉默良久的我终于找到一个机会做了一回和事佬。
“不关你的事。”
正在气头上的阿丽对我的好意毫不领情,大概今天许森不屈服,她是不会罢休的。
看到阿丽有点无理取闹,许森也有点来气了,他往前走了一步跨上踏板车,然后转头问道:
“你走不走?不走我走了。”
“有本事你就走好了,最好今晚你也别回我的家。”
阿丽带着一丝嘲讽的笑容回应许森的威胁,同时也回敬了一句过去。
这一句话彻底将许森激怒,他发动车子,快速拉动油门,轻巧的踏板车几乎以翘头的姿势唰的一下冲了出去。
这下轮到阿丽有点傻眼了,她怔怔的看着许森的身影在视野里消失,然后喃喃的说了一句:
“你还真的走了,算你狠。”
而这时我的脸上突然感到一阵湿润,抬头一看,乌云密布了整个天空,开始下雨了。
我赶紧转身跑到车旁,然后对阿丽喊了一声:“你要不先到车上来避避雨。”
阿丽对我的喊声却不闻不问,依旧怔怔的站在那里发呆,雨势一下子大了起来,我赶紧拉开车门上了车。
刚上车,雨水就像玉皇大帝打翻了的洗脚盆一样倒了下来,尽管是夏季,但是这样的雨势任谁也吃不消,我发动汽车,往后倒了一点停在黄丽的身边,然后侧过身子将副驾驶的门打开对她喊道:
“快点上车来。”
门开了大约有十秒钟的时间,黄丽才矮了一下身子钻进了车里。
黄丽上半身穿的白色衬衫已经被雨水浇透,衣服贴在身上变得薄透,里面黑色的文胸清晰可见。我赶紧转头到后座摸了一包纸巾递给阿丽,示意她擦拭一下。
她接过纸巾,轻轻的说了一声谢谢,我这才注意到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转头去看她的脸,因为被雨水打湿,也不知道她脸上的是雨水还是泪水。
我没想到在许森面前强悍如斯的黄丽其实内心很脆弱,看来是一个性情中人。
一包纸巾用完,脸颊还有点潮湿,我又到后座摸了一包给她,因为喜欢踢球,我的后座常常扔着一整条纸巾和整箱的矿泉水。
等到黄丽将脸颊擦拭干净,我发现其实她长得还是很清秀的,乌黑的头发贴在脸颊上,轮廓很分明,只是因为戴着眼镜,气质显得古板了一点。
“你是不是觉得我挺可笑的?”
注意到我看她的眼神的有点发愣,黄丽破涕为笑的问道。
“你对他太强势了。”
我笑了一下,把内心的感觉告诉了她。
“我知道,我自己知道的,可是就是忍不住要对他发脾气。”
黄丽的双手在身体两侧无节奏的上下摆动着,似乎这样的动作有助于她做出解释,其实这是人在表达无奈情绪的时候的下意识反应。
“对了,那我们俩怎么样维权比较好?其实我也不想找媒体,太麻烦了。”
黄丽探头问道。
不管许森是否答应帮我作证,他之前说的话对我来说已经很有用了,所以我告诉黄丽如何维权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你们签了劳动合同了吗?”
我问道。
黄丽摇摇头,随即她的表情突然带了点小兴奋说道:
“我听说不签合同可以赔偿两倍工资对吗?”
“你这说法也对也不对,并不是按照三年的数据来赔偿的,有相应的标准,你们现在要做的就是举证。”
我笑着回答道。
“举证?”
黄丽皱了一下眉头,然后很快眉头舒展开来说道:
“你是说证明我们在那里上过班,那我和许森就可以彼此作证啊。”
“这个不行的,你们是当事人,互为举证是无效的,我指的是考勤记录或者工资发放记录,而且工资发放记录要用单位抬头发放的。”、
顿了一顿之后,我接着又说:
“收集完证据再去找劳动冲裁,你们要求补缴社保,这个要求应该不高。”
“难道我们自己不能证明自己在那里上过班?”
黄丽对我的说法有点不解,不过随后她又说道:
“考勤记录我肯定拿不到,不过工资发放记录应该有的,从前年开始就用公司账户给我们发了。”
聊了一阵,雨势仍不见小,黄丽却突然打了一个喷嚏。被大雨一浇,她着凉了。
“你住附近?我送你回家。”
我看着前档玻璃上翻滚着的雨珠说道。
“你怎么知道我住附近?”
黄丽惊奇的问道。
“廖厂长不是你叔叔么,我知道他住附近,你不是说他占了你们家的宅基地嘛。”
我为黄丽做了解释。
“我其实也不想怎样,只是他们家太过分了。”
听我提到了廖厂长,黄丽为自己的行为辩解道。
我点头笑笑,往前方的村子开去。
开到村口一幢三层高的楼房后面的时候,黄丽示意我停车,然后拿出手机来看,手机屏幕是黑着的,她按了几下手机上方的按钮,接着又晃了几下,没有反应。
大概是刚才被雨淋的时候进水了。
“这破手机。”黄丽自言自语了一句,然后转头向我问道:
“能把你手机借我一下吗?”
我把手机递给她,她熟练的点击屏幕拨出一个号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