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家月嫂姓杨,叫杨玉环,没错就是那贵妃的名字。我常笑话她,您这是要搁唐朝那还了得,她想了想,那可真了不得了,估计全家都斩没了。杨玉环家里排行老二,上有一姐叫杨月亮,杨玉环经常为此事耿耿于怀,她觉得大姐的名字甚是好听。
因为杨月亮是长女,家里冷不丁二十几年没个小孩,初来乍到那不都当宝一样,又因是晚上生的,所以月亮寓意为把全家都给照亮了,足见长姐的地位。可农村终归是要以男孩为家庭主力的,总不能一家月亮去插秧吧。当时怀着老二谁看着谁说,这么大的肚子那定是一个胖小子,真没错,胖是胖了,生下来8斤半有余,可小子不知哪去了,于是这二胎彻底成了谁都不待见的丫头,直到生下老三是个男孩,全家才想起他二姐还没名字呢,叫什么呀叫,还这么能吃,总不能叫二胖吧,不知谁说了句胖怎么了,人家杨贵妃不也胖,说不定以后你家老二也有贵妃的命呢。哈哈哈,快别笑了,就她,行,那就叫杨玉环吧。
玉环为人直爽性刚烈,嘴藏不住话,心憋不住事,用她自己的话说怎么老觉得自己彪呼呼的,我说用行话来讲您这叫二,玉环说对,在家邻里邻居都叫我二环。哦,这个更好,这个离皇上更近了。二环今年45岁,于是我尊称一声姐,二姐就次流传开来。
二姐声如洪钟,力大如牛,精力旺盛,底气甚足。她说这与她早年在农村出过大力有关,那时总觉得吃不饱,一吨饭能吃4、5个馒头,现在虽然不出大力了,可饭量没怎么见小。我说这么多馒头家里不得让你吃怕了。二姐憨笑,哈哈你怎么知道,要不19岁就把我嫁出去了。
“天呐,19岁你能选好老公,19岁我才刚大一,连男生的手都没牵过呢。”
“选啥选,我18岁才来例假,19岁连卫生巾都没弄明白,可底下还有4个弟弟等着吃饭,然后攒钱盖房娶媳妇,不嫁咋整?不过当时嫁的真还挺风光的,他家是大队书记,那时农村谁结婚坐过小汽车,我——两辆。”
“那个……是吗?”我斜着眼瞟向二姐,怎么腐败了,下来了?
二姐也瞅瞅我,一脸可没撒谎的样子,“可我一嫁过去俺公公就死了,跟人家打麻将坐那三天三宿没动地,然后就再也没动地。要不说人就是个命,有的女人命好,天生旺夫,别看嫁的时候,人家没小汽车坐,可后来俺想给人家当司机,人都嫌老呢。”
“可是二姐你嫁的又不是你公公,关键得看你老公。”
“要不老话说得好,俺娘说了要找找个勤快人。”
“二姐这是老话么,这不是宋丹丹的台词吗?”
“反正这是真理没假,像我这样一嫁嫁错了人的,一辈子的丫鬟命。”
二姐是真没嫁着勤快人,以前我不相信这世上真有把饼套头上连圈都懒得转的人,可是二姐的老公让我相信了人外有人。
二姐说她刚嫁过去没多久,娘家姐姐来串门,正巧她跟婆婆出去赶集去了。集在农村可是一大事,很有赶头。姐姐见院大门没锁就推开进去,一看里屋门是关着的,她一推推不开,就敲门,敲了四五声才听见里屋妹夫答话,“等等。”
这一等等了毛一刻钟,大姨子再好的耐性也火了人了,到底开不开门,里边还是等等等等。大姨子仔细趴门那听着,这到底干嘛呢。老式农村的房子,里屋是用门闩插住门的,当时大姨子来二姐她老公正躺在炕上那上神,听见门响了,觉得下炕太累,往左一扭头,诶黑,天助我也,炕旁边树着一根棍,于是这将近二十分钟的时间里他一直躺在炕上在用这根棍捅门闩,捣一下,再捣一下,大姨子在门外就听见啪一声,又啪一声,就不见门开。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半个小时,门开了,“咦,这谁敲门,咋走了来。”于是二姐嫁过去25年,娘家姐姐再也没有上过门。
二姐有两个孩子,用她自己的话说很不幸都是儿子。很不幸这年头生儿子就意味着两套房子,两次酒席,虽说农村怎么也比不上城里,整场酒席下来,包括请厨子的钱(二姐说在她们家那还是很少去饭店的,一来大饭店也少,多是夫妻小店,二来即使有钱去大饭店,也要有那么多辆车拉着这七大姑八大姨的十里八乡,总不能顾一辆公共汽车吧),可能才花个一两万块钱,可是在农村上万的还是不小的数。
(一--续)
还有两座房子嘛,没错二姐是说座,因为她从农村出来时,家家还都是自盖的房子,好一点的二层小洋楼,差一些的也是四间大瓦房。二姐说最次也得给两个儿子准备八间房吧。我说二姐你这真是多虑了,且不说你家老大现在南方打工,人家回不回来,老二明年考大学又将去向何处。就是都回来了,到时土地怕也不是你能做主说了算的,国家还不统一给你规划规划,让你弃屋进楼,直奔社会主义新农村?
二姐一双大眼盯着我:“别跟我整这些大道理,听不懂,反正我得挣钱养家,我就知道三个男人等我赚钱吃饭呢。”
哎,那二姐你不好好在家种地,当年怎么想跑出来干月嫂的呢?二姐说十九岁嫁过去,19岁半公公去世,20岁有了老大,21岁婆婆瘫在炕上,不能动弹,28岁有了老二,32岁婆婆也去世了,这一伺候11年。那时老大12岁,愣跟我说,要去深圳打工,我说打你妈个头,打你也是非法童工,老实给我上学去。可他确实也不是一上学的料,又过了两年,拗不过,去就去吧,这也不能怪他,我和他爸没一人是上学的料。
恰巧那一年临近春节,邻居张婶说起她小姑子在城里给人干家政,眼瞅着要过年,一天给50都找不到人,那是什么年代,50啊可是,二姐问这么高工资有啥要求,啥要求?要身体好,能吃苦,能耐劳,关键就是能干活,二姐一听,三能,这不是说我吗。于是当年春节就没在家过,正月初三回来时兜里装了500块钱。那天二姐来回在院子前面那条土路上溜达,心想怎么还没碰见几个人呢。
从此二姐走上了眉吐气之路。别看以前家里家外都是二姐在卖命,可是那地位还是从属于她老公的,虽然男人在家懒得跟大爷似的,可在农村,女人掌权的那毕竟是极极少数的。可自打这500块钱之后,二姐深深明白了一个道理,什么三从四德,夫唱妇随,都是假话。要想翻身把歌唱首先兜里得有钱。
我说:“二姐能不那么土么,那叫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
二姐说:“嗨,管它呢,反正俺现在花钱再不用看他的脸色了。”
二姐从最初的玻璃清洁工,再到打扫卫生做饭,直至月嫂从而进展到现如今需提前预约的金牌月嫂,二姐的职业生涯是一条完美的上升弧线,简直堪称职场典范。
二姐说:“干哪一行都有哪一行的行规,要想在这一行做好,那就得遵守行规,你像我从来不说前面雇主家的姓名,地址,这就叫职业道德,你说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