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八（下）
尽管延迟退休的方案遭到了大多数民众的反对，但我相信这个方案一定会获得大多数官员的欢呼，而官员欢呼的方案是一定会通过的。究大多数官员欢呼的原因，除了可以延续他们作威作福的时段，应该还有除了官场他们一无是用的缘故，当然，这其中除了极少数确有真才实料的技术官僚，也除了极少数已经暗铺了利益输送管道的关键人物。前述的逻辑和观点，同样也适用于所谓国企的领导同志们。
顶着蔚蓝色的天空，沐浴在亚热带季候的西北风，这一天的上午，小朱把我们带进了位于上海和项目所在地之间的一座城市。
这时候，有一种激动在我们每个人的心中涌动。这座城市被誉为××的明珠，它曾是创造了无数灿烂的历史文化，它曾是培育了无数的中华历史名人，它还是改革开放初期苏南模式的发祥地，它的酱排骨和水蜜桃打造了吴越食系的甜度，它的书院和禅寺也夯实了吴越文化的底蕴。我们多想在这座城市里寻找到一些历史的纹理，我们又多想在这座城市里体味到一些文化的气息。
不过，正如我们走遍了伟大祖国的山川与河流，现实却总在和我们开着丰满与骨感的玩笑，只是一点都不好笑。如今的祖国大地，无论你走到哪一座城市，它的中心城区或者它的新城区，都是同样的街道、同样的建筑以及同样的格调，让你根本分不清到底哪里是哪里，也让你根本分不清究竟谁是谁的谁，就好像帖子开头的**和婴儿baby油的混搭。
那一个上午，我们在市区打转了老半天，最后总算在一位老人吴侬软语的乡情指引下，找到了位于老城区的一处说旧不新的弄堂口。弄堂口摆放着一条长板凳，长板凳上坐着一对五十多岁的中年偏老的男女。人家小朱到底是年轻，眼尖的他笑呵呵地对着我喊道︰吴总你快点看呀，那个男的老逼样子肯定就是×厂长！
×厂长，该市一家破产倒闭的国有中型企业原副厂长，近期被胖男人连忽悠带空心菜弄到了自己的账下，并且初步拟定为此去合作项目的工厂厂长。根据前一天老板对老吴的交待，并结合这位五十多岁男子的体貌特征，我基本上同意小朱的判断，除了他叫人家老逼样子。同时鉴于自己坐在了后排的左侧，冒然下车恐怕会引发壮志未酬身先死的危险，所以我请坐在了副驾驶位置的憨逼样子下车去打探虚实。
销售副总欣然下了车，他还不忘记在腋窝下夹上小包，以显得稳步行进当中的一手弯一手直，很是些当年共和国第一任总理的风采。那边的一对男女也站起身来，他们向着销售副总迎了过来。迎过来的这对男女显然让销售副总增添了底气，他的身子便是从前倾到挺直再到后仰，直到最后接上头时的气宇轩昂。
销售副总的气宇轩昂极具观赏性，可实在是因为还要上路赶时间，于是老吴催促小朱摁响了喇叭。悻悻地，销售副总带着这一对男女向小车走来，小舅子也向着老吴贴身挤来，他必须要为人家×厂长腾位置。随着候任新厂长的落位，小朱立马打火启动，但这时的车门却被一双手死死地扳住。
“老头子，这趟你要一个人去外头好长时间，你自己一定要当心身体啊。还有，家里头的事情你不要担心，要是你自己有什么事情，你千万要告诉家里头呀。老头子，昨天晚上跟你讲过的事情你一定要记牢哦，老头子，我……”死死扳住车门的妇人，她发出了一连串的叮咛，带着哽咽的间歇。
当时的老吴并没有往车门的方向看，但我从那位妇人哽咽的哭腔断定，那时的她一定是哭着的。据小舅子后来悄悄告诉老吴，×厂长当时也一直是盯在了自己妻子的脸上，他始终没能说出一个字，直到后来车子驶出了很远，他仍然是盯在了后面的方向，最后，他举起了手掌和衣袖。
应当承认，那一个瞬间的老吴，我的鼻子突然感觉有点酸。我知道，我们或者比我们稍大些的这一代人，我们最初的异性吸引始于粉脸绯红或低眉含笑，远不及如今年轻人的当街下跪或楼下大叫；我们的肌肤相亲渐起于牵手搭肩或隔衣搔痒，也远不及如今年轻人单刀直入的快餐伺候或骑马狂啸；我们当年的经济状况属于大锅饭里的一小瓢，又远不及如今年轻人受制于丈母娘的推动中国经济的房地产浪潮；我们一路走来的夫妻生活恪守点对点的枯燥单调，更远不及如今年轻人劈腿、捉奸再加闪婚闪离的澎湃而又多姿妖娆。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格调，不同的年龄段自有不同的情感小调，等到了中老年的夫妻，他们大多已从狂热的床伴蜕变成了亲情的牵绊。
牵绊是一架琴，比×厂长小着十来岁的老吴可以听出来他们老夫妻间的琴音，但我却未见得认同×厂长和他同龄的销售副总间的噪音。
车子驶离了，娘子远去了，销售副总开启了安慰送温暖的政工模式。哼哧着居高俯视的鼻息，销售副总把送温暖的安慰揉进了前国有大企业厂长秘书的腔调。×厂长，由于一贯深受组织的影响，他竟也把同为脚碰脚的伙计当成了上级领导。渐渐的，销售副总把脸转了过来；蜜蜜的，×厂长把脑袋凑了上去。看得出来，同样的国企经历给了他们一段同样的回望，同样的变异观念又给了他们一分同样的渴望，虽然不久前厂子破产垮掉，虽然老娘子刚刚分离泪飚，但只要是找到了组织找到了心向的亲娘，×厂长的心情就立刻回到了一九四九年那个华东地区解放的难忘今宵。
对于他们之间的国企怀旧会话，我老吴始终没有插上一句话。倒不是因为哥们的架子大，只是我觉得，任何的对话都应该带有一些实际的思想，哪怕是玩笑话也是一样，当然，色即是空的意淫座谈除外。同时我还觉得，做人要么做男人，要么做女人。如果男人想要做女人，你完全可以阉割掉一坨累赘的长物，××名人已经为我们树立了光辉的榜样；如果女人想要做男人，你也完全可以尝试一些拆东墙补西墙的探索性工作，只是这方面的成功案例目前仍乏善可陈。最是可怕，不男又不女，基本属于一只怪胎；也最是可怕，半计划半市场，苦了百姓富了一帮王八蛋。
不过，老吴的内心思想很快就被发现了，到现今的码帖为止与老吴仅有过一面之缘的×厂长说他看出来了，他说老吴跟他和销售副总不一样。×厂长说对了，我就是跟他们不一样，我跟他们一样就毁了啦！
接近黄昏的时候，我们终于抵达了田老板预先告知的某乡政府所在地。拜托千万不要小看我们的乡政府，人家也是正儿八经的一级政府。只是提到我们大陆的各级政府所在地，它们有些建得像白宫，有些建得像故宫。而我们来到的这个乡政府，人家则是饱含了浓烈的现代意识与政治情结，它整个的建筑风格好高也好宽，应该是参照了人民大会堂的设计版本。只不过，它的门卫显然要比人民大会堂的警卫更具人性化，打着呵欠挥着手，门卫让小朱直接把车子停在了院落的中央，这时的院落空无一人。
心焦的永远会心焦，见到了院落的空无一人，销售副总和×厂长立马就冲上了办公大楼的台阶。他们冲他们的，我肯定不会跟他们一道冲上去，哥们通过办公大楼所有窗户都暗无天日的现象观察，知道冲上去也一定是白搭，所以站在原地掏出了手机。
手机的那一头，田老板好似吃过了牛鞭或者ax，胖鸟人牛逼哄哄地说道︰吴总啊，你这个聪明人怎么也糊涂了呀，这种事情是乡里头可以作主的吗？快点快点，我现在已经在区委区政府了，你们快点赶过来！
赤那娘个×，这个地方不是你田老板亲口告诉我的吗，你现在又跟我讲这种屁话！老吴在心里头骂道。可是，没等到老吴的心里头彻底问候老板的老娘，耳边却是传来了一道声响，非同凡响。紧接着，又是一阵匆匆的脚步，伴着一通凄厉的喊叫。
“吴总，不好啦，×厂长出事体啦！”一个五十多岁的上海男人，他飞奔着向我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