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一（一）

国人向来以生儿子为荣，美其名曰传宗接代，耶鲁大学的陈志武教授称其为养老投资。不过，当今中国社会的经济模式和家庭伦理，则早已把“养儿防老”的传统模式化作了一片云烟。现如今，“养儿不啃老”就已经很不错啦，还不如生个乖乖女建个民生银行。

东郊工厂的一屁股烂账，把老吴从上周末一直折腾到了本周四。周五开始，田老板又拖住我商量一项所谓的合作投资，即位于华东偏北地区的、由当地党委主要领导直接关心的合作建厂项目。

商议过程中，尽管田老板把该项目吹到了花好桃好，但是以老吴有限的经济学基础和对于当今中国的现实认知，我总觉得这项合作不太靠谱。其中尤为感到意外的是，田老板竟然把销售副总也拉了进来，并且指定他担当下周初外出谈判时的主要配角，而我老吴的角色则定位在了假冒的投资顾问。

说实话，我对自己的角色定位无所谓，这种事情本就不属于自己的分管范围，下周初不叫我去最好；至于老板指派销售副总担当的主要配角，以及关于销售副总的形象气质比较适合官场台面的说法，我更是一笑置之。只不过，终于迎来了枯木逢春的销售副总，这鸟人就此开始的喋喋不休的空洞的高屋建瓴实在让人吃不消，并且他的毛病也传染给了其他的一些人，使得务虚的、狂热的氛围从周五蔓延到了周六。

周六下午，我蜷在会议室老板身边的椅子里，他们议他们的，我顾自佯装翻看着材料。这时候，手机屏幕上亮起了一串号码，宝贝女儿打来的，我借机逃了出去。

女儿在电话里讲，她已经快两个月没见到老爸了，这个礼拜天无论如何也要把父爱从模糊变得清晰。其实我也很想见女儿，但一想到方哥此前已约我周日晚间一起吃饭，并且他一位最好的朋友也将参加，于是赶紧叮嘱女儿最好是周日的上午过来，我届时会给她一个午餐时分的加强版父爱。

孰料，女儿未及答话，电话就被前妻夺了过去。电话的那一头，前妻阴阳怪气地说道：吴先生，我现在叫你吴先生可以吗？我知道你是大忙人哎，我知道你明天晚上肯定有事情的呀，那我们就下午早点过来好咧。饭么我们就不吃啦，其实是我有点事情要找你，我们说完事情就走，好帮你节约点钞票哎！

切，离了婚还这么跩，我靠！

六十一（二）

老吴曾经是商人，即便到了后来的落难潦倒，也是习惯于走市场路线。

记得2009年春寒的净身出户，我当时没有去找家人或亲戚，又对朋友们的热心相助一概回绝。找房子时，中介小伙子色眯眯地猜我租房子养小三，房东老太也忧心忡忡地怀疑我借房子轧姘头。

房东老太对我讲：小弟啊，侬是阿拉上海拧，我对侬是放心的；侬只面孔长得像好人，我对侬是放心的。不过，侬千万不好把不三不四的女人带进来哦！我告诉老太太，阿婆你放心，这个屋子里不会有任何女人进来。

然而，就在这个礼拜天的下午，老吴好像要对房东老太太食言了，这个屋子里一下子进来了两个女人。

刚进门时的馨馨，她的眼眶有点湿。站在小客厅的宝贝女儿低声说：爸爸，你住的地方比家里差很多，家里你的书房一直是空着的，我害怕去你的书房里写作业。

拉了拉女儿的手，我没有说话。我知道，女儿的学习是自己一手在书房里辅导起来，不见了父亲的书房会叫她触景生情；我也知道，以往我们父女的见面都是在爷爷奶奶家，这一次女儿见到了老爸居住的简陋，她心里不免会是苍凉。

不过，相较于女儿的感伤，今天的前妻倒是神采奕奕。女处长外套一件浅藕色的风衣，里面羊绒衫下被加厚海绵衬托起来的下垂胸乳昂然挺拔，她手臂还挽着一只我当初买给她的两万块钱的包包。前妻先是环顾了这个一室一厅的四周，继而伸手摸了摸了小客厅里饭桌的台面和冰箱的顶部，伴着优雅的指尖轻掸，她走进了里间。

离婚后的老吴，我从没有在休息日的中午之前起过床，今天算是破例。一大早起来，我首先开窗通风，再是打扫卫生，还把积攒起来的脏衣服也洗掉一半。不过，我一上午所有的努力，还是没能逃过女领导的五官。进到里屋，前妻不动声色的深呼吸持续不断，她又往卧床的边上凑了凑，还自说自话地拉开了衣橱和抽屉。当发现了老吴费尽心机掩藏的脏衣脏裤时，这个女人笑了。

女孩的心思好难猜，猜妇人的心思难上加难。我发现，前妻的笑容里分明蕴含了轻蔑和优越。优越的前妻抚着女儿的头发说：馨馨，你自己在里面坐一会，妈妈和爸爸要去外面的客厅里说点事情。

“嗯，好的。爸爸，我要用你的电脑上网。”女儿点点头，随即转向了我。

一如昨天的通话，还不及老吴的回答，前妻又把话抢了过去：馨馨你上网可以，但爸爸电脑里的东西千万不要碰！说完，前妻扫了我一眼，简直令我快要体无完肤的一眼。

乖乖，知夫莫若妇，哪怕是前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