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奈之下，项目部聘请了几位女孩子做现场纪录员。
周清秀，就是这样来到了这里。
她高中没毕业，嚷嚷着要跟着父亲外出打工。
父亲是个开明的人，对她没任何束缚，想做什么任凭她去做。
恰好赶上这个机会，单位招人，便把女儿带了去。
周清秀不喜欢和同龄的女孩子在一起。她们只会谈论化妆品哪个男孩子帅之类的话题，太没意思了。她对这些不感兴趣，她喜欢冒险，喜欢新鲜的刺激的事物，喜欢半夜跟着一群小子在地里疯跑。
米夏到工地的第一天。
一进宿舍，见一个个头很高的女孩子背对着门在换衣服，裸露的皮肤闪着耀眼的白光。
吓了她一跳。
惊讶的一瞬间，女孩子转过身来，冲她喊：“关门！”
米夏回头一看，发现自己光顾着惊讶了，忘记了关门。
她忙关上了门，对女孩子道歉：“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在换衣服……”
话没说完，被女孩子打断了，“没事。就是看到了，反正他们摸不到。”
说着，她呲牙一笑，露出白白的牙齿。
米夏被她这番言辞雷翻了。张大着嘴巴，一时不知如何回应。
这年，周清秀刚满十九周岁，只比米夏大半岁，看上去比米夏成熟得多。
自然而然地，米夏一口一个“周姐”，两人迅速熟悉了。
别看周清秀淘气，爱玩，对待工作一点不含糊。
每天的纪录表写得字迹工整，再是复杂的灌浆过程，都纪录得相当清楚。
这一点，深受领导的喜欢，几次在纪录员的会议上点名表扬了周清秀。
米夏就不行了。同样是一起玩完回到工作岗位，她的人是回来了，心还在玉米地里转悠。
整天心不在焉的，经常把纪录表写错。
大多是幼稚性的错误。不是把日期写错了，就是把孔号写反了，要不就是表头未写工程名称。
有一次，她忘记了签名。
纪录送上去。第二天被科长叫到了办公室。
科长取出两张纪录表，问她：“这是你记的吗？”
米夏接过一看，是自己的笔迹，就点了点头。
“为什么不签名字？”
科长有些恼火。纪录这项工作，说起来简单，实则关系重大，丝毫马虎不得。弄不好，酿成大错，影响的是整个工程质量，是整个局的信誉问题。
米夏低下头，知道自己错了，怯怯地听科长发火。
科长是个五十多岁的小老头，他在工程部待了一辈子，熟悉其中的每一道工序。无论多忙，每天都会到工地现场转一圈，背着手，紧皱着眉。他能一眼看出谁的技术操作不规范，谁在偷懒作假，目光如炬，整个工地上的人都害怕他。
“这些资料不仅是用来和甲方结帐时用，还要作为现场资料永久封存，千万不能马虎了事。”
科长指着纪录表，一脸的严肃。
米夏一个劲儿点头。科长对她很好，每次路过他们机组，都会进来看看她写的纪录，严肃的脸庞挂着温和的笑，夸她的字写得好，是全工地所有纪录员写得最漂亮的。
自从被科长训话之后，米夏的纪录再没有出过问题。无论有什么事，下班前半小时，她都认真仔细地检查好几遍。
他们局所做的项目大多是地基处理，灌浆技术在国内数一数二的。而今拓宽了不少业务，但还是仍以地基处理为主。
局成立数十年来，足迹遍布了大江南北。无论是偏远的新疆，还是青藏高原，还是云南广西等边陲小镇，只要有水电站，无论所在的位置多么偏远，条件有多艰苦，都有他们的身影存在。
米夏听老师傅谈起，有年他去青海格尔木施工。住的是帐篷，吃的粮食从山上运上去需要两天。一次，大雪封山。大家整整吃了一个多月的土豆和罐头。吃到最后，一听到土豆两个字，就想吐。
完工下山，路过西宁。
有两个年轻的女工看到路边的拉面摊流口水。放下行李，一人叫了碗牛肉拉面。
这一坐下，连吃了三大海碗牛肉拉面。
吃到第三碗的时候，把摊主吓坏了，不肯卖给她俩。
年轻的女工把自己数月来的情形对摊主一说。摊主抹了把眼泪，盛了满满两碗牛肉拉面，菜码堆得老高，切成薄片的牛肉像座小山似的码在上面。
过后，摊主坚决不肯收她俩的面钱。
老师傅是带着泪花说完这段往事的。
米夏听了相当的震撼。她刚刚踏进这行业，上了一个多月的班，成天惦记和周清秀去偷玉米，偷水果。觉得这份工作满有意思的，离家在外，没有母亲的管辖，要多自由有多自由。根本没有意识到会有这般艰难的经历。
当时，受老师傅情绪的感染，米夏的眼圈也红了。
而在钻机的轰鸣中，说的啥师傅根本听不到。
不过，她很快就忘掉了这件事。
转眼，米夏来到这里有三四个月的时间了。基本上熟悉了工地上的生活，玉米偷得没最开始那么带劲。每天吃烤玉米，味道也就那么回事。香蕉，芒果也吃得腻了。
和周清秀的友谊倒是越来越深。
要是上白班，俩人下班散散步，边走边聊，边嗑着瓜子什么的。
上班时，把纪录记好，没事米夏就跑到钻机跟前，看师傅打钻。
除非和周清秀一起话多得不行，面对其他的人，米夏表现的很文静。
她就在钻机旁静静看着，不说话。
有时，师傅逗她，问她一两句话。
米夏的脸一红，半天才蹦出一个字来。
而在钻机的轰鸣中，说的啥师傅根本听不到。
米夏很喜欢看师傅在夕阳下打钻。
一池湖水被夕阳渲染得一踏糊涂。弯腰用力起钻杆的师傅，身影被夕阳镶上一道金灿灿的边。这幅画面十分的动人，真像一幅充满动感的油画。若是有相机，米夏很想将它拍摄下来。若是会画画，一定会把它细细地描绘而出。
她喜欢这里的风景，却一点都不爱这份工作。
每天与水泥，铸铁，泥土打交道。她对这些实在提不起兴趣来。
她是怎么来到这里的？为什么要来这里？为什么要做纪录？将来一直做下去吗？
前几个问题，米夏从来没有想过。而最后一个问题，将来一直做下去吗？她抱着否的态度。
不会的。她不会一辈子都和泥土，水泥，满是油污的脏机械打交道。
她天生不喜欢这些东西。
那她喜欢什么？想要过什么样的生活呢？
这天下夜班，米夏照常把纪录表交到值班员的手里。
因与周清秀约好了，下了班到镇上去玩。周清秀想买条裙子，米夏想出去走走，顺便陪周清秀，她俩已经将近一个月没去镇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