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醒来,猛然发现,枕边放着一块崭新的,亮晶晶的手表。
揉着眼睛,拿着那块手表走出房门,递给父亲。
这一定是父亲新买的表,我笃信。
转身,刚要走,父亲叫住了我。
居然,父亲亲手把那块表戴到我的手腕上。
这表,居然是给我买的。
愣了好一会,没缓过神来。
仔细看那块新手表,崭新崭新的,灯光下泛着温暖的光色。
手表很厚,轻轻摇晃机芯发出清脆的响动。
手表的标识是两头狮子。
后来才知道,这是爸爸托人从广州买来的走私表。
双狮表。
全自动的,80元。
这是我的第一块手表。
就因为这块表,我这半辈子最喜欢的奢侈品,就是手表。
这块表,自从戴到我的手腕上,我就没摘下来过。
以至于我现在都习惯戴着手表睡觉,没手表睡觉都不踏实。
那一个早上,我吃早餐都心不在焉。
眼睛一直瞄着我的手表,以至于不小心咬破了腮帮子。
叼着馒头,背起书包走出家门,满天飘洒着鹅毛大雪。
冬天,真的来了。
半夜开始下的这场雪,到清晨时,雪已经有半尺多深。
这样的雪天,自行车是不能骑了。
趟着雪,走在上学的路上,走三五步,看一眼腕上的手表,
后来,干脆把右边衣袖挽起来。
迎着风,顶着雪,夸张地甩起胳膊,有点像士兵走正步一样地甩臂。
很怕别人看不到我的新手表。
就这么昂头挺胸走进了学校的大门。
被教导主任堵住。
我光顾着臭美我的手表,迟到了。
沮丧。
语文课,因为要期末考试了,许忠老师布置作文的讲评。
那天的作文,有两篇受到了许忠老师的首肯,被作为范文讲评。
我记仇,我承认,心胸不够宽广。
可那时我还只是个青春期的大男孩,心胸不宽广可以原谅的。
我记住了许忠老师说过我那句话:
朽木不可雕也。
那天的作文,我写得异常精彩,我自己审看时,都觉得得意。
可许忠老师却对另一个女同学的作文,推崇有加。
原因是,那篇作文引用了很多名人名言。
这让我很不服气。
于是,我很突兀地站起来,用很大的声音说:
老师,我觉得引用别人的名言,就等于吃别人嚼过的饭,闻别人放出来的屁一样没养份。自己写出来的精彩句子,百年后我死了,也会成为名言。
许忠老师看着我,笑了。
那两撇小黑胡,笑得翘了起来,很好看。
突然,他扬手一弹,手中的一小截粉笔准确地打在我的额头上。
愣了一下,我抬手去擦额头。
许忠老师桀桀地笑着说:
我说今天你哪来的这么大的脾气,原来戴上新手表了,难怪这么牛。
泄气地陡然坐下来。
被损的滋味,又一次袭扰上我的情绪。
那一天,我第一次开始讨厌许忠老师。
早上好
我在东北
今天气温升高
阳光明媚
蓝天白云
似乎春天不远了
你在哪个城市
你那里的早上
有阳光吗?
期末考试结束,快乐的寒假到来。
东北的男孩子,寒假里的日子,极其充实。
每天,哥几个一起去厂区文化宫门前广场滑冰。
晚上,一起去看电影,或者去看大企业的冰球联赛。
那时,特喜欢看冰球联赛。天寒地冻的晚上,看得不亦乐乎。
尤其,冰球赛因为冲撞激烈,几乎每场比赛,都有打架的事件发生。
每次打架,我们这帮半大孩子最能起哄。
白天,每隔几天,我都会独自一人溜到公园里坐一会。
有时候会要那书看看,多数大姐是不愿意给我的,说我看那个容易学坏。
因为和她已经熟悉了,难免软磨硬泡地要来看看,
其实那点内容我几乎都能背出来了,但那书对我来说还是有着吸引力的。
冬天的公园,万物萧条,白雪一层层覆盖下,满目苍凉。
冬天,公园里其实没什么事,管理员大姐每天只是躲在她的小屋里,
偶尔出去转转,加固和照看一下当年种下的小树苗。
那间小屋,靠近窗户的地方,安放了一个铸铁的炉子,烟囱伸到窗外。
炉子生起来,小屋里暖洋洋的。
大姐还时常在炉子上烤几个土豆,烤熟的土豆焦香绵软,蘸着大酱吃。
或者烤个馒头,抹上豆腐乳吃,那一刻满屋的焦香。
至今,我回想起来,依然很向往那个场景和那个味道。
这天中午,我又溜到到公园。
进屋,屋里居然有个漂亮的小妞妞。
小女孩三四岁的样子,梳着两条朝天娇的小辫子,穿着小花袄,门牙缺了两颗,一笑就捂嘴,乖巧又可爱。
猜想这应该是大姐的孩子。
大姐没在屋,这小妞妞手里摆弄着一个烤焦了的土豆。
焦黑的土豆弄的她小手小脸都脏兮兮的。
我弯下腰逗她玩,她忽闪着大眼睛,警惕地看着我,又紧张的看着门外。
门一开,大姐进来了。
边洗手,大姐边对女儿说,跟这小叔叔玩吧,小叔叔的好人。
我是小叔叔,我是叔叔了。
有点自豪感。
大姐要给小妞妞洗脸,这孩子围着我转,笑嘻嘻的和妈妈捉迷藏。
我一把抓住小妞妞,把她高高的举了起来,这孩子真轻。
孩子在我怀里扭动着,还用粘糊糊的小手在我的脸上摸着,痒的我也哈哈笑起来。
大姐抱下了孩子,在水盆里给孩子洗了脸和手,把孩子放到小床上。
小妞妞很活泼,有点自来熟,缠着我一个劲的要听故事。
我把几个还有点记忆的童话,添油加醋的讲给她听。
小妞妞听着,就安静下来。没一会就睡着了。
大姐过来用自己的外套给孩子盖上,用手抚摸着孩子粉白的小脸,轻声的叹了口气。
正感受着浓浓母爱的我,被这声叹息弄的楞了。看大姐,眼睛里一片愁云,不禁问大姐怎么了。
大姐看了看我,呆了一小会,才说出了自己的忧愁。
大姐的爱人是工厂的钳工,为人憨厚,只是喜欢喝点小酒。
去年酒后骑自行车摔进了没有盖子的马葫芦,腰椎摔坏到现在一直行走不便。
单位还算照顾,一直给开着基本工资。
为了爱人看病花去了为数不多的积蓄,病情没有明显的好转,平时拄拐还能自理生活。但既不能做家务活,也不能看护孩子。
孩子都是奶奶在照顾,但奶奶最近身体也不好,所以孩子的托管就成了问题,送幼儿园还得花钱,家里已经没有多余的钱来支付托儿费了。
在说来回接送也是个问题,大姐只好代到公园来,但公园归工厂的总务处管理。大姐已经警告她好几次了,再工作时间代孩子来上班就扣她工资奖金。
听着大姐的哀诉,我也只有和她一起叹息,突然想到了奶奶,要是她老人家在,一定愿意帮姐姐代孩子的。
奶奶是最善良的,可是奶奶不在,我为不能帮助大姐而叹息。
反到是大姐来安慰我,说;
我知道你不能帮我,你能听姐姐说说我就很感动了,能说出来我已经舒服多了,要不我真的憋屈坏了。
这以后的一段时间,只要有空闲,一般下午我都会到公园来,代着自己的作业,在大姐暖暖的小屋里,边写作业边代着妞妞玩。
有时还会偷点妹妹的好东西给丫丫吃。
大姐每次都会对我说,不要耽误你的学习,更不能从家里给妞妞拿吃的。我听了也不说什么,都是一笑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