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姐穿着一件浅黄色的羽绒服，黑裤子，黑皮鞋。牵着一个八九岁的、扎着两个马尾巴、穿着粉色羽绒服红色小靴子的小女孩，小女孩另外一只手拉着一个比红姐高半个脑袋、眼睛很有神、穿着灰色羽绒服、微微发福的中年男人。我想这肯定是红姐的女儿和老板，我想起小云说的红姐的身份，心想红姐大概不希望这种情况下遇到熟人。但是现在躲也来不及了，只好很尴尬的站在那里，看着红姐一家三口向我走来，然后笑着叫了一声：“红姐！”红姐看了看幸福，露出了一点惊讶的表情，随即又恢复平静，问我：“这是你的孩子？”我觉得很无地自容，“嗯”了一声。红姐说：“长得挺像你，很好看。一个女人养个孩子不容易，好好干，干得好了多发给你钱。”我从红姐的话里听出红姐并没有看不起我，心里很感激。
我一手抱着幸福，一手提着一大包东西，刚走出超市门就又遇到了熟人。天很冷，小翠却只穿了个露脖子的毛衣，胸脯高高地挺着。她抱着一个大肚子秃头的中年男人，看样子是来买东西的。小翠一看到我，就做出很热情的样子说：“吆，这不是花香吗？这小闺女跟你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你不是才16岁吗？真有本事，那么早就生小孩啦！你自个抱着孩子还提着那么多东西，孩子她爹呢？不会没有爹吧”我没回答她的话，只是笑了笑，我不喜欢这个小翠。我知道，我有孩子的事很快就会传遍创世大酒店。传遍又怎么样，被人家看不起就看不起吧，养活幸福和我自己最重要。再说红姐都没有看不起我，其他人又算得了什么。
第二天上班，我觉得大家看我的眼光都有些异样，心下明白小翠已经把她的事传出去了。我已经看惯了别人对我的鄙视，便装作没事人一样和大家打招呼，然后换上衣服上班，这天我干活比往常更卖力。
创世大酒店里来往的都是要面子的人，但是山东人自古好酒，酒喝多了，各色人的真正嘴脸就露了出来。一张张涨红的脸，大呼小叫，劝酒、行酒令、甚至会说一些黄段子。更有甚者，会打女服务员的主意。对于喝到这种程度的客人，一般都由能镇得住场子的老服务员出马，再过分的就要叫保安了。但是在这个小县城最大的酒店里，虽说正规，却仍不乏一些上不得台面的事。有个别的服务员会在下班后随客人出去，做了什么大家都心知肚明。在那个年代，若是家境殷实，不缺钱花，谁会让自家的女孩子做服务员？红姐在开会的时候说过让大家洁身自好，不要太明目张胆，别坏了酒店的名声。她既然这样说了，那些做了不该做的事的人自然会给她几分面子，但是私底下却该干嘛干嘛。
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我担心的事终于有一天还是发生了。
有一桌客人，喝多了，点名让我过去，他们要加菜。待我过去，叫我的那个人却猛地在她屁股上抓了一把。我一下就懵了，扔了菜谱就跑。酒桌上有人在说那个抓我屁股的人：“张哥，你喝多了！”红姐正好从这里经过，她走过去，拣起菜谱，对那个被叫做“张哥”的人说“张哥，她是小孩子，没见过世面，你别把她给吓坏了。你们想加什么菜，我来给你们写。大家今儿个一定要吃好喝好！”那个张哥装作很不好意思地说：“哎呀，咋能让老板娘亲自出马！就加个红烧鱼就行了！”小翠在旁边阴阳怪气的说了声：“花香那么有本事，自己一个人就生孩子带孩子，怎么连张哥都伺候不好呀？”我躲进休息室，哭了起来。我觉得自己即便是名声不好，大家也都是只是背后说说，从没有人对我动手动脚。我就算不干净，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动的！
红姐走进了休息室，她拍了拍我的背，叹了口气。等我平静了一点之后，对我说：“你要是实在受不了，我就把你调去厨房吧，帮着切切菜打打下手，累是累了点，但是清净，没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就是钱少了点。”我想起自己要养幸福，沉默了一会，对红姐说：“红姐，我还是做服务员吧！”红姐又叹一口气：“那么小年纪带个孩子，不容易。咱们这些服务员里有些人是舌头长，好说是非。自己是什么样的人自己心里清楚就行，别在乎别人说你什么，以后学聪明点，尽量少让人占便宜。长得漂亮的女人，这张脸，能给你带来福，也能给你带来祸。到底是福还是祸，靠你自己。”我本来还担心当着客人的面扔菜谱，这份工作会保不住。没想到红姐不但不开开除我，还安慰我。红姐最后几句话，像是说给我，又像是说给她自己。这些话让我感觉和红姐亲近了很多。我觉得自己这张脸带给她的是祸，我怎样让这张脸给她带来福呢？像别人一样跟客人出去？这样的事我做不来。都说红颜是祸水，我“祸”的，却是自己。
几天后，张哥提着礼品，西装革履的来到了酒店，说是要给我赔不是，那天他喝得太多，对不住我了。还没等我开口，红姐便说：“张哥，我们花香年纪还小，你担待着点。东西你拿走，花香这孩子我了解，她胆小，从来不敢收人家的东西。你赔个不是就行了，东西拿走吧！”送走张哥，红姐冷冷的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他打什么主意，装的人摸狗样的，想做那不是人的事！以后再见到他你就躲着点！”我心里对红姐的感激，又加了一层。
腊月里，俺娘又带着花云来看我了。她盘算着上次给我的钱应该快花完了，我带着个孩子还缝地毯，挣不多少钱，担心饿着我和幸福。正好这天轮到我休息，俺娘看到我和幸福都比她上回来的时候胖了很多，特别是小幸福，个头长了不少，抱起来沉了很多。我告诉俺娘幸福恁胖是因为闫爷爷闫奶奶照顾得好，俺娘感动得拉着闫奶奶的手向他们道谢。闫奶奶说：“花香上班忙，俺两口子也没啥事干，有幸福陪俺俩玩，日子过得就没恁慢了！”俺娘问我：“你上班了？咋没跟我说？在哪上班？干啥活？”我小声说：“在创世大酒店，当服务员。”俺娘一听脸一下就白了，我赶紧解释：“这个饭店很大，给人家端盘子擦桌子扫地，跟富财酒店那里的不一样。人家这饭店来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还有保安，老板娘都说了，有事就找保安。”俺娘神情这才放松了一点。
花云说：“咱村里有好说闲话的人说你在城里创世酒店当小姐，传闲话的人不得好死！”俺娘骂花云：“这个小死妮子，知道你姐姐在饭店当服务员的事也不跟我说！”我没想到村里的人竟然知道我在创世酒店，不知道是谁看到我在那上班了？王立强是不是也知道了，万一他找来咋办？花云看出了我的心思，对我说：“姐，你不用怕王立强来这里找你。他现在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他跟人家打架，把人家眼打瞎了，警察到处找他，他到处躲，不敢来找你麻烦了！”俺娘把话题岔开：“你这段时间没见到小琴吧？”我这才想起来自己是有快两个月没见到小琴了，我这段时间太忙，忙得啥都顾不上了。俺娘说：“小琴怀孕了，这个小妮子，越来越过分了。仗着怀孕，很不像话。前几天回娘家，当着恁多人的面把她女婿骂的不敢还口，就因为她女婿没扶着她走路。你说她怀孕才四个月，不能自己走路？我看她这样闹下去没啥好处，要是生个儿子还行，生个闺女的话她老婆婆家还会这样惯着她？她那个老婆婆，也不是个省油的灯！”花云又插嘴：“他俩还没登记呢，到时候沈致远想甩她就甩。听说这样的甩了她连离婚证都不用办！天天就知道花钱显摆，越来越不把人放在眼里了，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看看我姐姐，带着个孩子还上班，她在家啥都不干，真把自己当少奶奶了。”我说：“小琴命好，能当少奶奶。我这样的只能自己勤快点。再说还有闫爷爷闫奶奶帮忙，我在这也不算累。”俺娘想起了什么似的问我：“你说你在创世酒店，是乔镇山开的那个吗？”我说：“听说老板姓乔，你咋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