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听此言，如雷贯耳，立马拉住他的衣袖恳求，“老神仙指点迷津救我？”

只见他颤巍巍地打开一个帆布包，在里面摸索了半晌，然后十分郑重地递给我一本残破泛黄的线装小书，语重心长地告戒：“这本《经纬乾坤》耗费了我数十年心血，本来是无价之宝，只因你我有缘，收个成本费，三十元绝不还价！”

我一把夺过书，疑惑地盯着他说道，“你到底是卖艺的还是算命的？怎么还卖起盗版书来了，啊？”

他自知理亏，半闭的眼皮子微微翻动了几下，语气也随之缓和下来：“金融危机生意难做，搞两份兼差赚点外快嘛，这个……”

“就你这水准还敢身兼数职，你学过二胡吗？”

“研究过。”

“研究过就不要侮辱古典乐器！”

“这么说你认为我拉的二胡……”

“狗屎！”

“年轻人不要口出狂言，你敢在我面前露两手绝活？”

我从他身旁捡起二胡，重新调着琴弦，“不瞒您说老先生，要说这乐器方面嘛，倒是还真会来那么几下。我十来岁就跟我爷爷学过二胡，不信？”

其实我并没有在他面前瞎掰。我爷爷是一个很有意思的老头，在我们老家一带不但是个小有名气的老中医，还是一个公认的民间艺人哩，琴棋书画他都能来那么两手，我大概也是遗传到了那么点基因。听我奶奶说起过，在爷爷年轻的时候实际上也是个浪子，游历过许多的名山大川。我小时侯甚至还跟他去过云南的那些深山老林里寻找过野生的草乌、人参等珍贵草药。因为我正好有个四叔在那边做上门女婿，这事儿恐怕以后还得提到。实际上我爷爷一直是一个让我很崇敬的猛人，我现在只不过是在重复他年轻时候的个性而已。

调好琴弦，我拉起了那首我比较熟悉的《二泉印月》，对乐感方面我还是颇有点天赋的，虽然好久没练，但凭着感觉拉起来倒也像模像样，至少比瞎子整的要顺溜得多。只不过想来人生也真是无常，前几天还在戏里驰骋疆场，转眼间回到现实，竟然就变成了一个街边的流浪汉。这难道就是他妈传说中的世事难预料？我一面沉浸在这些无边的思绪中，一面忘情地恣意挥洒。微闭着双眼，拉完一曲《二泉印月》，意犹未尽，又继续拉《梁祝》，就这样一连拉了四五支曲子，等我睁开眼睛的时候，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原本冷冷清清的街头，这时竟然围了好大一群市民在我们周围，并且不时有人往铁盒子里放钱。瞎子一边利索地整理着盒子里的零钞，一边兴奋地催促，“小兄弟好样儿的，我瞎子算是开了耳界了，继续演奏，千万别停”

我受到鼓舞，越发拉得起劲，没想到我们这两个半调子奇妙组合能吸引这么多观众。一个垂暮老叟，一个邋遢青年，看来的确是够拉风的！

到临近傍晚时分，我们一起清点了战利品，总共一百零八块。瞎子笑得合不拢嘴，这都快赶上他三天的收入了。我有些不屑地说道：“这算什么呀，在上海外滩我们一天能收入好几百呢。”

瞎子听了顿时神色黯然，“上海滩，我也混过啊，唉……”

我听他的口音就知道不是本地人，南腔北调，一定是个浪迹天涯的老江湖。不过混到这个岁数了还在街头乞讨，实在让人唏嘘感慨。

“分给我54块吧。”我说。

他一听这话，神色为之一变，“年轻人，强龙不压地头蛇，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我皱起眉头，“咱们一起合作，你出乐器我买力，得了好处一起分，这不天经地义的事嘛？”

“凭你如此才艺双绝，总不至于来和瞎子争这几个小钱吧？”

我干脆把话挑明：“不瞒你说瞎子，要放在平时我还真不把这点钱放在眼里，可我现在身无分文，得凑点路费回北京，所以你也别见笑！”

他摸着胡须思量了一阵，说道：“小兄弟，相遇即是缘分。你也别急着走路，在这里多呆一段时间，把你的绝活也传授一些给老瞎子，等路费凑够了，我亲自送你去车站，怎么样？”

“那你至少得给我三十块钱让我住旅店，我可不想露宿街头。”

“呔，人在江湖哪来那么多讲究？再说我也不会让你露宿街头啊，若不嫌弃，到老瞎子的庄上去盘桓几天如何？”

“你庄上？？”

瞎子的眼睛其实也并非全瞎，大概是害了什么眼疾，老是半闭着双眼，所以对任何事情他心里都盘算得明明白白。看来这老家伙也并不是个好蒙的。

他今天由于高兴，眼睛几乎也能睁开一条缝了，他就用今天收得的钱买了两只烧鸡，一包熟牛肉，还买了一瓶二锅头一瓶马奶酒，说是要带我去他庄上痛饮。

他的“别墅”位于小镇边上，在一座矮桥下用木板和塑料布居然围出个一房一厅的“套房”，简直让人匪夷所思。像这样的违章建筑在北京恐怕早就被“城管”了，他在这里却能住得逍遥快活，嘿嘿，怪不得他会选这么偏远的一个小镇子来安家呢。

他的“客厅”里放了一张缺了两个角的木茶几，旁边甚至还有两张分辨不出颜色的皮沙发。看我一脸的惊讶，他得意地说道：“怎么样，豪华吧？跟你说吧，我的卧室里还有一台彩电哩，只可惜这里没有电，看不成。”

“果然是个洞天福地！”我夸赞。

他越发得意，“不是吹牛，我这个庄上还接待过不少好汉呢，都是在旅途中遇到了困难，来我庄上遮风避雨的”。

我叹服地点头：“能容天下落魄人，看来柴大官人的庄子也不过如此，佩服了！”

他一面将一只烧鸡和一瓶马奶酒分到我面前，再将那包切好的熟牛肉摊开放在茶几上，一面说到：“我这套房子费了我不少工夫呢，光搭建就费时半个多月，到处收集木板、纸块和塑料布，后来内部装修又花了我一个多月的时间，才弄出这么大的阵容，倒也像个豪宅了不是？”

我连连连点头，“豪宅，豪宅！”听他这么描述起来，感觉真是在修建一栋豪宅似的，心中暗自发笑。这时候突然看到在一面“墙”上居然还挂着一把剑，也不知从哪里拣来的，我好奇地取过来看了看，剑鞘上已经锈迹斑斑。抽出剑来一看，却吃了一惊，剑身在烛光下竟然透着一股寒光。我忍不住喊到。“嘿，老头，看样子莫非和丐帮还有点关系，说，你到底是什么来头？”

他此时几口烧酒下肚，眼神开始有些迷离，然而神情却又变得异常的严肃。他甚至趁着酒兴跟我瞎掰，他说他曾经也遍访名山，在华山的一个道观里认识了一个世外高人，那人传过他一套可怕的剑法。还送了这把剑给他作留念。我于是叫他当场把那套“可怕的剑法”演练给我见识见识，他嘿嘿笑道：“几十年没练，恐怕生疏了。不过好像还记得些口诀。”接着他又叽里咕噜地给我背诵了几段所谓的口诀，没听出个名堂来。他还想进一步给我讲解这套剑法的精要所在，一边又要跟我唠叨他曾经那些荒唐经历——大概他太想有一个人来倾听他的那些满腹牢骚了。我有点不耐烦，“够了”，我说。“你还是先分给我三十块钱吧，我得去住旅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