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尹钊找到容宿,只说要林氏的命。
容宿笑笑:“她的儿子如今是容王世子,还尚了公主,甚至马上成为嫡驸马,陛下不会真的赐死她。”
“那怎么办?难道就让她逍遥法外?”尹钊目露凶光,显然想用更粗暴的法子。
“不需要你做什么,”容宿冷着脸,“我自有法子让她赎罪。”
冬日的第二场大雪,容宿跪在了容王房门外。
“儿子给父王请安。”他呈上了一切罪状,和一封休书。
半个时辰过去了,容王没有回应,容宿就跪得笔直。
他知道,这一关一定要熬过去。
要彻底逼死林氏,让林氏自己赎罪,只有这一个法子。
“四爷,”周斌拉开门,屋内外的冷热气交汇形成一股白雾腾腾地染白了他的眉头:“四爷这又是何苦。”
“比起娘亲当年为等父王受的苦来,算什么。”容宿大声道,他的眉头上早就结了冰碴,看起来轮廓更加冰透。
当年尹氏感念容王护主忠义,不肯再嫁,甚至差点被送到庵子里,可见是个死心眼,如今她的儿子比她还甚。
又是半个时辰。
容王终于拉开房门。
“你这封休书,本王不会签。”
容宿早有准备,他仰头:“儿子可以保证,永远不会跟大哥争王位。”
容王狠踹他一脚:“混账东西!”
容宿爬起来,咳出热腾腾的白雾却是带着笑:“父王——”
“住口吧孽障!”容王骂道:“休书,本王已经写过一封了。”
父王主动休妻?
不可能啊,父王休妻,容闳岂不是失了嫡子的身份?
“是谁?”容宿哑然,还有谁有这份魄力,有这等能力?!
容宿踉跄着从地上爬起来,打了个滑又索性使出轻功逃也似的冲出容王府,赶往刑部大牢。
容王盯着他的背影斥骂:“不成器的东西。”嘴边却有一点上扬。
刑部大狱,容宿赶着冲到其中,却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有人探过监吗?”
“没有,这位身份尊贵又未曾定案,不敢让人探视。”
“放肆!你连我也敢瞒着?!”容宿怒斥。
牢头跪地抖得厉害:“不敢欺瞒大人,真的没人探监!”
“没人?”难道是父王骗他?
不,不会。
容宿抬头望向幽深晦暗的牢道,左右踱步,忽然,当中传来一声:“犯人自尽了!”
犯人自尽了。
“谁?!”容宿厉声质问。
“容王妃!容王妃畏罪自尽了!”牢里跑出来的侍卫大声通禀,容宿像在寒冬中被浇了一盆冷水浑身都冻住了。
终于。
大仇得报。
他木然转身,一时间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慢慢地从他肩头剥离,沉重的脚步越来越轻,越来越轻,最终化作一道流星般奔向东宫。
殿下。
一定是殿下做的。
除了殿下,没人能从容王那儿要到休书。
更没人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见到林氏,以休书和容闳容岚兄妹前途要挟,逼林氏认罪自尽,保全一双儿女嫡系的出身。
“殿下呢?”容宿并没有见到秦绍,侍卫拦阻,说殿下偶感风寒,不能受风自是不能见客。
容宿便跪在地上,给她磕了三个头。
他这一跪,躲在偏殿内借着廊柱和纸窗偷看他的秦绍心就是一抽,坐不住地后悔,躲着他做什么,冬雪这么凉地砖该冰得膝盖发疼了吧。
“殿下大恩,臣,铭感五内。”容宿的声音透过呼啸的风声飘来。
秦绍终是坐不住:“都是我欠你的,有什么好感动。”
她几步跑去,殿门霍地拉开。
“容卿……进来坐。”
容宿受宠若惊。.la
按说秦绍既然托词受了风寒,想来是不愿见他的,但现在又主动开门迎客,让容宿一时摸不透情况。
事实上,秦绍也开始后悔。
这多尴尬啊。
她坐在上首喝了口茶,眼皮子耷拉着装出一副病恹恹的模样。
容宿会意,诚心诚意道了谢就要告退。
“留下用膳吧。”秦绍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说什么呢!
容宿可以说是心情忐忑,不安地应了声:“是。”
东宫伺候的人也算是破天荒头一回了。
因为太子殿下以前从未赐过谁一同用膳的殊荣,不过这个人若是容四爷,似乎又合情合理起来。
侍从们摆了宴,君臣对坐。
因为冯氏新丧,虽是罪妇不必守孝但秦绍目前还是记在冯氏名下的,所以席面仍旧素净,也没有酒水歌舞。
一顿饭吃的君臣拘束,容宿是不知道殿下什么意思,秦绍是不知道自己什么意思。
余光瞥见容宿多夹了两口浇汁茄条,就示意身旁小厮把菜端过去。
容宿谢恩,余光瞥去和秦绍眼神交汇,太子殿下眉眼低转绕到一旁,低头喝汤的功夫已经盘算起赐厨子的事来。
就这么气氛古怪地吃着顿饭,容宿埋头喝着汤头乳白的粥品,忽然一顿。
“殿下不是……喜欢我吧?!”
蒙世佂在牢里的质问一声声炸雷似得响在容宿耳根,好像引燃的爆竹一个接一个地串联起来轰轰作响。
殿下当初待征文的确不同寻常的亲厚。
后来听云知道了他的身份,但殿下知不知情容宿就不得而知了。
莫非……听云告诉殿下了?
容宿看着自己碗里的一品香粥,又看看放到手边那色泽油亮的绘茄条,再一抬头就是殿下幽幽怨怨的一眼,顿时呛着了。
“殿下恕罪,”容宿匆匆起身欲跪,“臣失礼。”
“起来起来,”秦绍也放下勺子,无比慈祥道:“是粥太烫了,让人端下去吹一吹。”
秦绍热切地看向內侍。
內侍先是一懵,迅速上前端走香粥,用小扇轻摇,散着袅袅热气。
容宿后颈上的寒毛都竖起来了。
“不烫,不烫。”他干笑,此刻半点急智也生不出。
“你喜欢吃?”秦绍眼睛一亮,“臣……”容宿话还没说完,秦绍像是找到了什么宝藏似得,手一招:“去把厨子召来,赐给容卿。”
“殿下!”容宿这一刻是真慌了,匆忙跪倒:“殿下厚赐,臣不敢领受。”
秦绍还没觉察:“这叫什么厚赐?”
还是陈氏在旁提醒:“殿下,那是宫里的御厨,您赐给哪位主子也就罢了,反正是在宫中供吃食,但这宫外……”
秦绍恍然。
她还不是皇帝呢,这东宫的御厨也是御厨,只能皇帝赐给臣子,她这么做就有些越矩了。
“那……那你等些日子,我找理由把他贬出宫去。”
秦绍那派荒唐路子来了。
容宿额头冒起冷汗,他还是头一遭经历这些,用仅存的理智问道:“殿下是……是知道了什么吗?”
“知道,”秦绍声音软和起来,示意容宿起身:“我都知道了。”
什么都知道了。
容宿一咬牙:“既然殿下有心厚赏,不如赏我另一个人吧。”
秦绍温柔的眸光忽然凝滞,想冷风过境迅速在褐色的秋叶上结成寒霜:“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