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在缺少金钱的那些日子里，汤线和一衫住在市郊的一片居民区里。每天早晨，汤线走过一条凹凸的旧路，驶过的破旧车辆带起尘土灰烟，汤线如何转身都无法躲避。如果是雨天，汤线的鞋子会在走到铁皮房子之前完全垮掉，之后他不得不在一双鞋的外面套上袋子，那时，他觉得自己像一个乞丐。铁皮房子里没有光源，外面明亮时汤线可以看书，看一些形状怪异的行人从房子前面的人行道上走过，人们递过来的钱污秽不堪，汤线却每一次都要强忍住自己去亲吻那些递进来几张单薄纸币的脏手的欲望。一衫在中午出现，她从铁皮房子前面走过，她转头向铁皮房子的窗口里望，但是她像是不认得汤线，她只是看一看，就离开了。天色完全暗落之后，汤线锁上铁皮房子的房门。他穿过一条烟雾迷绕的市场，买一些食物。每一辆食品车的后面都是一条或鱼腥，或腐臭的围裙，一些女人的身体像是在污水中长久浸泡之后，夸张地浮肿着，她们吸烟，用沾着烟灰泥屑的手把刚烤好的饼或馒头扔进地上的塑料袋。男人的眼睛都盯在那些女人身上，他们的手伸进了油锅，他们的裤子被廉价或流浪的狗咬破，撕碎，他们的眼睛一直盯在女人身上，那些肮脏的女人，从这条街中走过的女人，其中也包括一衫。
一天早晨，一衫让汤线早一些回来，她的眼神里又是汤线久未见到的无助和冷。汤线点头，带上房门。
黄昏时，汤线走过市场。他看见一衫被两个男人围在一处摆放着垃圾桶的墙角。瘦一些的男人嘴里含着烟，他的头发像海草一样湿腻，他的耳朵上生着脓疮。胖男人的手臂挡住一衫的退路，那条肥白的胳膊上印着一条扭曲脱节的蛇的图案，那条蛇的颜色是灰烬的颜色，它只是一条死皮。汤线走近，两个男人的眼睛似是盲的，他们看向汤线时没有任何诧异，没有任何变化。汤线拉着一衫的手，从两个男人之间挤过，男人的身上是炎夏一样的恶臭，还带着酸腐的汗。胖男人从身后拿出砍刀，挥手砍在汤线的左肩上。汤线没有回头，只是脚下没有站稳，踢翻了一个垃圾桶。回家的路上，一衫一句话也没有对汤线说，她的眼睛也忽视了汤线的伤口，即使断续的血迹一直延续到他们住处的门口。
第二天，汤线和一衫离开了那片居民区。
第三天，汤线回到那条市场，用捡来的刀片划开了那两个男人的脖子。
15
汤线走回卧室，一衫仍在沉睡，她对刚才发生的对话全无察觉，她的脸白皙如纸。
汤线不知道一衫是否真的爱他，或者，他只是一衫的另一种体验，她在寻找什么，没有人会猜到。
一衫一定记得所有的事情，她会在清醒的时间里坐在窗口发呆。汤线想象她一定是在回忆那段浮华奢靡的时光。她为什么又要选择我的生活，汤线不止一次地怀疑身边的这个女人，她更像是另一个一衫，隐藏在那张毒蛇笑面之下的时时生长的可悲的灵魂。一衫有一段时间会不自觉地咬食自己的手臂，直到鲜血淋漓，涂成堕落的花纹。汤线为她找到最好的医生，消去了她手臂上的伤疤。在手术室外，一衫躺在冷硬的推车上对汤线微笑。汤线觉得自己的心狂跳着疼，他想去亲吻那张无辜的面容，得到的却只是自己的麻木的肢体。她总有一天会悄无声息地离开，带走所有的隐匿在她蓝色欲望里的迷案，或者，在她揭露了所有无法说清的真相之后。
时间接近下午五点，一衫快要醒了。汤线闭上眼睛，在他的梦寐里，总存有着数不清的地图。（终）
懵懂之欲外一
爱的罗曼斯
1 结束与开始
索腾离开徐依的床，去卫生间洗漱。他在镜子里看见自己的脸，白色，残留着红色的压痕。紫色莲蓬喷出的水线冰冷有力，索腾的皮肤忐忑战栗，在一阵窒闷的晕眩之后，他终于清醒。
索腾收拾掉自己的东西，最后把它们简化为一个黑色的提包。索腾离开时徐依的身体还是温热的。索腾的手轻撩起挡住徐依面容的发丝，之后放在她的脸上，一张越来陌生的女孩的脸上，作为告别。
“你走时为什么不叫醒我？”徐依在电话里问。
“我赶时间。”索腾说。
“你去死吧。”徐依挂上电话。
索腾在火车上安置自己的床位时车窗外的夜正越来深沉下去，索腾想起刚刚一路上从另一面车窗里看到的熟悉夜景，心底习惯地生出一丝侥幸的留恋。
手机里有一条未读信息，是林慧发来的。那时索腾正在出租车上，没有听到。
“你在哪儿？看到回信。”
索腾翻身躺下，把手机静音，在火车开动之前他已经睡着了。
索腾的生活如此脆弱，不能容下任何一次意外。此时，他沉在深重的睡眠里，耳朵里是若即若离的铁轨的轻敲。他似乎忘记了这次出行的目的，但醒来之后他一定会为自己发现最好的借口。
“这是一次主动的改变，在我厌倦了一切情感之前。”索腾在睡梦中这样提醒自己。
索腾醒来时火车正将要进站。他删掉了手机中的三条未读信息和四个未接电话，之后静静地坐在车窗边等待火车停下的一刻。
在被人群裹挟着涌向出站口的时候，索腾曾有过短暂的犹豫。他抵抗着身后的力和内心深处的一种莫名恐惧，越来感到头脑的晕沉。但直到他望见出站口外的一层淡蓝色的天空，他还是接受了自己此前的选择。
“每个人的内心深处都在希望奇迹的发生。”这句话在索腾离开A城之前就已经被他遗忘，这或许是一次残酷的失误，又或者只是一个无聊的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