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一衫走到试衣间外。
“进来。”麦小娴伸手拉住一衫的手臂。
“你要干什么？”一衫故作警觉地问。
“你有病啊。”麦小娴被一衫逗得大笑起来。“进来，这条裙子肯定适合你。”
流阳街，前速咖啡厅。
汤线吸着烟，舒服地靠在沙发背上，上课时的混沌状态已经一扫而光。
“一衫呢？”尚书东问。
“单位没什么事，今天请了一天假，现在应该是和麦小娴在逛街吧。”汤线说。
“麦小娴不是你高中同学么？她和一衫的关系这么好？”尚书东略显惊讶地问。
“投缘呗。”汤线不在意地说。
“你现在也开始喜欢来这种地方？”尚书东说着看看头顶高低不明的天花板，又看看悬挂在每一张咖啡桌上的样式古怪，故弄玄虚的枝形吊灯。
“你不是也开始点着蜡烛，喝着红酒看电影了么。”汤线乜斜着眼睛看向尚书东，仍然无法把他和红酒，蜡烛联系在一起。
“鸽子的偏好，我总得配合吧。”尚书东略带无奈地说。
“鸽子什么时候起飞？”汤线问。根据尚书东换女朋友的速度，汤线觉得徐小鸽留在尚书东身边的时间已经太长了。
“这一次应该不是她飞，而是我。”尚书东回答。
“你要去哪？”汤线有些意外地问。
“出国。”
“阿富汗还是伊拉克？”
“你别说，还真有点关系。美国。”尚书东笑着说。
“真的假的，这一段时间都没听你说过。”汤线熄掉手里的烟蒂，喝一口咖啡。
“我也是最近忽然想到的，只是觉得现在的生活越来越没意思。”尚书东收起笑容，认真地说。
“你打算去那边干什么？”
“先找个学校念书，同时看看有没有工作的机会。”
“刷盘子，扫地应该问题不大。”
“刷盘子，扫地也行，先留在那边两三年再说。”
根据尚书东说话的语气，汤线觉出尚书东出走的可能性也就是一半一半，便换了话题。
“你和徐小鸽最近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那方面。”
尚书东皱着眉头喝一口咖啡，“凑合吧。”
“其实，”尚书东放下咖啡杯，“这也是我想出国的原因之一，就像我刚才说的，越来越没意思。”
“你就是头驴子，出国就是为了这件事？”
“原因之一，懂？”尚书东瞪大眼睛看着汤线。
汤线呵呵笑了两声，没再说话。
“你和一衫还是不好？”尚书东知道汤线转换话题的意图，配合地问。
“不好。”汤线说着轻叹口气。
“我教给你的办法都试过了？”尚书东带着大师级的表情问汤线。
“你没教给我的办法也试过了。”汤线回答。
尚书东摇摇头，“那就不好办了。”
“但好在你们的感情没受影响，挺不容易。”尚书东又有些感叹地说。
“但一直这样下去也不是什么好事。”汤线有些担忧地说。
这时尚书东的眼神忽地被别处吸引过去，咖啡杯凝滞地举在嘴边，一动不动。
顺着尚书东眼神的方向，汤线看到邻桌的两个正低头摆弄手机的女孩。柔和的光线里，两个女孩的侧脸是两种妩媚，四条咖啡桌下的黑丝长腿是相似的诱人。
“你可以滚了。”汤线说着收起桌上的香烟和打火机。
“你去哪？”尚书东问，眼神却一直没有收回来。
“找个地方吃饭。”
“行，电话联系。”尚书东说着在汤线之前离开了座位。
一衫回到家时汤线正躺在床上看书。一衫拿出新买的睡莲吊裙穿在身上，走到床边。
“好看么？”一衫边问汤线边在穿衣镜里轻缓地旋转身体。
“好看。”汤线放下书，看着慵懒的床头灯光里一衫的魅影，认真地说。
“麦小娴帮我选的。”一衫说着满意地又转了一圈。
“嗯，眼光不错。”汤线说着又拿起书。
一衫冲凉洗漱之后躺在汤线身边，把自己在百裙汇想到的事情告诉了汤线。
“我觉得我是不是也可以改变一下？”一衫有些犹疑地说。
“改变什么？像麦小娴一样？”汤线把书合上，放到床头柜上。
“至少，在选择衣服，鞋子方面。”一衫小声地说。
“你总是在想自己有许多东西没有尝试，但其实和你相比，麦小娴一样也没有尝试过许多事情。”汤线宽慰着一衫。“但穿衣打扮方面倒也无所谓，只是性格别要像她。”汤线又补充说。
“你不是总说她的性格很好么？”一衫笑着问。
“前提是她和我只是朋友，只是同学。”汤线解释说。
“好吧，让我再想想。”一衫说着把头枕靠在汤线的肩头，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上午汤线仍然没课。一衫上班之后汤线起床洗漱，吃过早餐后喝着咖啡坐在电脑前看新闻。
十点半时，与汤线同在中文系的老师周大给汤线打来电话。
“怎么了？”汤线问。
“快回学校，出事了。”周大的语气明显地透着幸灾乐祸的愉悦。
“什么事？”
“魏希白的老婆来学院了，已经闹得一层楼都没法办公了。”
汤线听着周大将手机拿开耳边，听筒里传来一阵阵同样压抑着欢愉的喧杂声音。
“我不看热闹。”汤线说着不耐烦地想要挂断电话。
“你真的不来？魏希白的老婆现在就在系办公室，已经砸坏两把椅子了。”周大好心地解释说。
“我马上去。”
一路上汤线都在心里暗骂着魏希白的家教如此糟糕。魏希白在中文系教了十几年，自己的老婆却越来越像是未经开化的蛮族妇女。上一次魏希白在下课后的教室里调戏一个刚上大一的女生差点让人抓住，魏希白的老婆第二天就到学校毁了魏希白刚买的一套黑瓷茶具。魏希白也因为那次失误被发配到了汤线对面的办公桌后，告别了主任办公室。
出租车停在文府学院门口，汤线心烦意乱地付钱下车，直跑向教学楼。
汤线跑到三楼办公区的时候，学生已经都被清走，五六个老师散落地站在中厅，悠闲地吸烟聊天。汤线办公室外的走廊里，周大背着双手屹立在一道金黄色的阳光里，眼中的不幸与哀悯像是在看着一幕哀婉凄凉的人间惨剧，汤线却知道此时的周大怕是早已笑出了内伤。
“来了？”周大看见汤线，语气适宜地打着招呼。
汤线点点头，迈步走进办公室。
魏希白站在窗边的干瘦的身影被阳光掩埋，只是黑乎乎的一条。魏希白的老婆正蹲在办公室的一角无助地喘气。汤线顾不得尴尬，迈步越过地面上的一片狼藉，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后开始整理桌面。齐整了书架，放好了笔筒，清理了翻倒的烟灰缸和桌面上的一层细薄的烟灰，再将应该单独清洗的水杯和毛巾放在桌角，汤线终于松了一口气。
“这是我们系的汤老师。”这时魏希白像是刚刚看到汤线一样，微俯下身去为自己蹲在地上的妻子介绍。
“呸！”
一口浓密的口水准确地喷在魏希白的眼镜片上，一条上窄下宽的人影直立起来，并不耽搁地又给了魏希白一个透彻响亮的耳光。
魏希白的老婆走出办公室，在一阵沉重从容的脚步声中离开了汤线的听觉。
“不好意思，真的不好意思。”魏希白走到汤线面前，手里擦拭着眼睛，一双见不得光的细眼强笑着看向汤线。
“应该是我们不好意思。”汤线忍着恶心表达着微弱的同情。
这时周大走进办公室，扶正了自己的座椅。
“魏老师，肖院长让你去一下他的办公室。”周大平淡着语气说。
“好的，好的。”
看着魏希白跌跌撞撞地离开了办公室，周大看着汤线无奈地一笑。
“看来魏希白下个月说什么也别想当回系主任了。”周大若无其事地说。
“嗯。”汤线应付地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下午的两节课上得依然毫无生气。汤灵又是没有提前打招呼就逃课出走，还带走了邻桌的三个女生。学生们一半是病恹恹的样子，每翻过一页课本，每在笔记本上记下一笔都像是在用生命聚集力量，另一半在睡觉。汤线心烦意躁地讲着某篇文章的要点，渐渐的，文章的作者也被他忘掉了。
“汤老师？”教室门口出现一个身材修长的人影，一只白嫩的右手轻敲着教室敞开的门。
“什么事？”汤线让学生自己看书，两步走到教室门口。
“汤老师，是我。”人影闪到教室外的走廊里，胆怯的语声带着歉意。
“徐航？”汤线终于认出了那张与那只敲击在教室门上的右手同样白嫩的面皮。
“是我，汤老师，实在不好意思打扰你上课，但我急着赶飞机。”徐航说着将手里的一只纸袋递给汤线。“这是麦小娴的东西，她让我交给你或是你的爱人，但是你爱人工作的单位我又不知道。”
“哦。”汤线接过纸袋，心里掠过一丝对麦小娴的不满。
“汤老师，那我先走了，以后有机会再见。”徐航交过纸袋，像是卸去了纠结已久的负担，脚步轻松地向楼梯间走去，一边还向汤线不住地挥手。
汤线回到教室，将手里的纸袋放在讲台下的隔层里，心不在焉地继续上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