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浩对四管事的判断嗤之以鼻。
他道“你们家三老爷连张老大人都是想怼就怼,他会怕个王七保?”
殷浩把事情的经过又仔细地问了一遍,没有发现什么异样,又把这几天的事撸了一遍,也没有发现什么值得让裴宴为难的事,他这才对四管事道“我去看看!”
四管事感激涕零,把殷浩送到了门前。
殷浩没有客气,径直推门而入,就看见裴宴像老僧入定似的,闭着眼睛,木然的神色间诡异地透露着些许沮丧,盘坐在禅椅上,听到动静眼角眉梢连动都没有动一下。
这个裴遐光!
上次见他这样还是裴家老大突然暴毙的时候。
他这次是遇到什么大事了?
殷浩大咧咧地拉了把太师椅坐到了裴宴的对面,道“好了,这里也没有别人,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裴宴连眼睛也没有睁,有气无力地道“我什么也不想说,你也别问了。我想一个人呆着。”
殷浩“喂”了一声,道“你以为我想和你呆着啊!我这不是没办法了吗?你们家上上下下几百号人都在外面等着呢,我想干点什么事都没有人理会。要不然我来看你的脸色啊!”
“不就是顾昶那点破事吗?”裴宴睁开眼睛,看殷浩的眼神充满了鄙视,道,“要是他连顾家的那些破破烂烂都搞不定,这样的女婿不要也罢!”
殷浩被气得笑了起来,道“这门亲事不是你力推的吗?”
“难道我们家就不是受害者?”裴宴开始刺人,“他妹妹过些日子就要嫁进我们家了。你们家能摊上的事,我们家一样会摊上。何况你们家现在悔婚还得来及,不像我们家那蠢货,一头扎进去了出不来,还以为自己捡了个宝贝疙瘩。”
殷浩都不知道说什么了。
裴宴却依旧心里不痛快,想继续嘲笑顾昶几句,又突然觉得没什么意思。
虽然现在还不知道在梦中郁棠是怎么认识顾昶的,但顾昶肯定对郁棠有过想法,否则顾昶也不可能那样热情地和郁棠说话了。
说不定顾昶就是求而不得,对郁棠起了歪念,郁棠才会梦见他的。
裴宴带着几分恶意地猜测。
难怪他看着顾昶和郁棠说话的样子心里特别不舒服了。
说起来,他和郁棠有罅隙,都是顾昶引起来的——如果他不是对郁棠那么热情,他也就不会心里不舒服,也不会在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情况下讽刺郁棠了,郁棠也就不会觉得受了委屈,和他生气了。
也算顾昶识相,答应了殷家的婚事,要不然……
要不然怎样?
他还能和顾昶打一架不成?!
想到这里,他有点坐不住了。
郁棠不会是知道顾昶对她的那点小心思了吧?
那她心情低落到底是因为自己惹她生气了呢?还是因为顾昶攀高枝和殷家订亲了呢?
不行!
他得去问问。
裴宴明明知道殷浩在这里,他应该忍一忍,完全可以把殷浩丢给四管事,等他去忙买宅子的事之后再去郁棠那里,可他却连几息的功夫都等不了,非要这个时候问个明白才行。
裴宴趿了鞋就要往外走。
被殷浩一把拽住,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来了你就走,我走了你是不是又回来了?我没得罪你吧?你怎么像吃了丨炸丨药似的?”
裴宴压根不想理睬殷浩,可殷浩拽得特别紧,他要想挣脱还得用点力气,不免推推搡搡地不雅观,他索性停下脚步,道:“来劝导我的人是你,拉着我不让出门的也是你,你到底要怎样?难道非要我说我心里不痛快,你就舒服了?可我就算是说了我心里不痛快,你能帮我解决吗?要是你能帮我解决,来,来,来,我说给你听听好了。”
一时间殷浩还真不太敢听——要是裴宴说他想把王七保永远“留”在杭州城,他是帮忙还是不帮忙呢?
殷浩嘿嘿地笑。
裴宴这次轻轻一甩就挣脱了殷浩的手,大步出了厅堂。
四管事等人不知道屋里发生了什么事,见裴宴出来,一股脑地都拥了上去。
裴宴一记刀眼。
众人又都很自觉地低头,站在了原地。
等到殷浩赶出来,只看见了满院子的“木头桩子”。
裴宴心情烦躁地去了郁棠住的院子,见到只有几个小丫鬟在那里擦着窗棂,这才想起郁棠去了杨三太太那里。可这一耽搁,却让他犹豫起来。
上次只不过是问了问顾昶是怎么认识她的,她就气得不理他,说起话来还阴阳怪气地,这次要是去问她是不是为了顾昶的事伤心……感觉她会把自己给打出来。
要不,还是等一等?!
裴宴站在那里举棋不定。
得了信的青莲已带着几个小丫鬟走了出来。
“三老爷!”她们曲膝给裴宴行礼。
裴宴点了点头,没有吭声。
青莲几个既不敢多问,也不敢走。
大家就僵硬地站在那里。
裴宴越想越觉得自己来的有点冲动。
万一郁棠真的为这件事伤心,他这么一问,岂不是往她胸口上捅刀子?
他虽然不是个体贴的人,但也不是那不知晓轻重的。
要不,这件事就当你知我知,就这么算了?!
裴宴又觉得自己咽不下这口气。
那顾昶还没有自己对郁棠好,郁棠凭什么那么在意他?
裴宴想到这里,心里突然一亮。
是啊!他又是哪只眼睛看到郁棠对顾昶好,在意顾昶的?
完全是他在自说自话嘛!
这么一想,裴宴突然觉得自己当初真的有点对不起郁棠——他怀疑的不是郁棠和顾昶的关系,而是在怀疑郁棠的人品。
裴宴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暗暗庆幸还好他心不在焉,直接走到了郁棠住的地方,这要是和郁棠碰了个正着,两人之间岂不是又要起些无谓的争执?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觉得自己这半天像是掉了魂似的,就没有哪件事是做得对的。
裴宴去了郁棠屋后的小溪,坐在小溪旁的凉亭里发呆。
他是什么时候喜欢上郁棠的呢?是第一次见面时心生遗憾的“卿本佳人,奈何做贼”,还是之后的一连串偶遇?
具体的,他已经记不清楚了。
好像她在他身边已经很久了。
久到他对她的出现已经习以为常,对她的庇护也已经习惯成自然了。
如果不是顾昶的出现,如果不是顾昶没能掩饰住的倾慕,他可能还发现不了自己对小丫头的在意。
但这种在意是喜欢吗?这种喜欢能让他们白头偕老吗?
他之所以从来没有考虑过娶郁棠为妻,不就是因为他亲眼目睹了师兄费质文的婚姻吗?
裴宴的心情又开始低落起来。
他很想找费师兄说说话。
但这里离京城太远了,恐怕他就算是快马加鞭到了京城,见到费师兄早已失去诉说的欲、望了。
裴宴在凉亭里来来回回地走着,如困在牢笼里的猛兽,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压制不住心里的戾气,咆哮着扑出来伤人。
来找他的陶清远远地看到这一幕,顿时心惊胆战,悄声问四管事:“他这个样子有多长时间了?殷大人呢?不是说他住在这边吗?怎么也没有劝劝你们家三老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