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明寺……童子……青帷马车……壮汉……
郁棠望了望童子和把那几个混混都打得趴在了地上的壮汉,又看了看裴宴,结结巴巴地对那童子道“你们,你家老爷,该不会就是裴家三老爷吧?!”
“是啊,是啊!”童子笑嘻嘻地道,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我们家老爷就是裴家的三老爷啊!你怎么认识我们家三老爷啊?我们家三老爷可好了,不仅免了佃户的租子,还捐了钱给昭明寺的菩萨镀金身。你去好好跟我们家三老爷说说,让我们家三老爷把这几个混混都送到衙门里去。”
郁棠好尴尬,一时间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裴宴看着她,嘴角轻抽。
这位郁小姐,他们又见面了。
不同于第一次见面时的奸诈狡猾,第二次见面时的蛊惑美艳,第三次见面时的粗放随意……这一次,裴宴上下打量着郁棠。
披头散发,衣衫凌乱,满头大汗,一只鞋穿在脚上,另一只鞋不知道落在了哪里,狼狈得像个逃难的女子。
郁棠不禁随着他目光低头打量自己。
丁香色的襦裙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扯破了,露出左脚破了个大口子的绣花鞋和右脚被踩得脏兮兮的白色绫袜。
郁棠顿时脸上火辣辣的。
她赧然朝裴宴望去。
裴宴却侧过脸去,好像不想看见她似的。
郁棠有些难堪,可这难堪也不过维持了不到几息的功夫就散了。
裴宴素来瞧不起她的,何况她上次在杭州府的时候,在被他看到她用手啃猪蹄之后,又让他知道她因为贪吃吃坏了肚子……自古“好吃懒做”不分家,她之前还曾骗佟掌柜帮她鉴赏《松溪钓隐图》,打着裴家的名号吓唬鲁信……她在他面前有什么颜面可言?有什么架子可端?
不过是衣冠不整而已,相比从前,已经好得很了。
郁棠顿时释怀。
比这更糟糕的时候都已经过去了,她有什么好怕的?有什么好害臊的?
放下心结的郁棠,变成了那个在别人面前不卑不亢,落落大方,言词平和的小姑娘。
她道“裴老爷,谢谢您出手相助。我父母都在田庄,若是您没有什么急事,不妨去田庄我们郁家老宅喝杯茶如何?让我父母好好地向您道个谢。”
裴宴皱眉,道“你和你父母在一起?”
难道他以为她是一个人跑到这里来的不成?
郁棠点头,正要和裴宴再客气几句,耳边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
她和裴宴不由循声望去。
只见李竣和沈方各骑着一匹马朝这边飞奔过来。
郁棠面色一沉。
李竣和沈方的马已到了眼前。
“吁”的两声,两人齐齐勒马,马蹄高扬,又在原地落下。
“郁小姐,你没事吧?”李竣焦急地问着,上上下下地打量她。
沈方走了过来,他神色凝重,道“郁小姐,你还好吧?”
郁棠挑了挑眉。
李竣忙道“我和小晚几个在茶楼里喝茶,听到有人谈起郁小姐。说是郁小姐家资颇丰,有人想做你们家的上门女婿,打听到你今天要回乡下老家,请他们掳了郁小姐去……他虽不敢接这门生意,却有人铤而走险……我听了急得不得了,正巧遇到了来找小晚的沈兄,就和沈兄一起赶了过来……”说到这里,他这才顾得上和裴宴打招呼“裴老爷!看样子是您救了郁小姐,这可真万幸万幸!”
他擦了擦额头的汗,然后义愤填膺地跑到了车夫身边,狠狠地踢了那几个小混混几脚,对郁棠道“郁小姐,还好你没什么事。我来的时候已经吩咐小厮拿着我大哥的名帖去了衙门报案,捕快应该很快就会来了。”
郁棠从他跳下马就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心里却飞快地转着。
李竣这是什么意思?
想要霸王硬上弓的不就是他们李家吗?
他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可看他这个样子,又不像是作伪。
特别沈方也来了。
她虽然和沈方只在昭明寺见过一面,可他能让傅小晚对他言听计从,就不是个能随意被人摆布的人,若是李家想让他做见证人,却不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
郁棠向李竣道了谢,不动声色地道“还好沈公子突然去找傅公子,又热心快肠地跟了过来,不过就你们两个人,也太危险了些。以后若是遇到这样的事,应该多找几个帮手来的。”
沈方没有吭声,深深地看了郁棠一眼。
李竣却快言快语地道“谁说不是。我当时也急昏了头,若不是沈兄提醒,连让人去衙门报官都不记得了。”
郁棠又向沈方道了谢。
沈方却若有所指地道“我今天的确是凑巧,临时起意。不然阿竣怎么说万幸呢!”
这个沈方也是个心思十分细腻之人。
郁棠含笑着朝他颔首。
沈方露出个了然的笑意。
郁棠心中一动,脑海浮现出一个大胆的念头。
前世,李竣在和她订亲之后没多久就意外去世了。
她并不了解这个人。
如果李竣和李家不是一路人呢?
这一切就全都解释得通了。
李家想使龌龊的手段逼她嫁过去,没有李竣的配合是不行的,所以李家把她和李竣都算计了。先是让七叔父相信他这么做是在帮她,再有意让李竣知道她的处境,设计李竣来救她。
只是李家没有想到,裴宴突然经过这里,沈方会意外碰到李竣。
不过,最让郁棠意外的,还是遇到了裴宴。.la
在杭州城的时候,郁文因为舆图的事耽搁了几天,等到去向裴宴道谢的时候,他已经去了淮安。回到临安城之后,郁文又去了几次裴府,可裴府的管事们都说裴宴还没有回来。
而郁文最后一次去裴府,就在两天前。
裴宴是真的很忙还是不想见她爹呢?
郁棠觉得是后者。
不过,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裴宴无意和他们家来往倒是真的。
别说裴宴救了她,就算是不相识的人,她也不好勉强别人。
郁棠再次向裴宴道谢,没提让她父亲亲自上裴府拜谢的话。
不知道是因为裴宴觉得郁棠的行为举止正中他下怀,还是他没有把救她的事放在心上,他点了点头,没有多说,冲着车夫喊了声“赵振”,道“你把人交给郁小姐,我们先走了!”
赵振立刻应了一声,却几个手刀,把那几个混混像劈甜瓜似的劈晕在地上,这才跑过来冲着郁棠咧着嘴笑了笑,道“郁小姐,您放心好了,在衙门的捕快来之前,这些人都不会醒过来的。”
郁棠讶然。
裴宴待人冷漠又倨傲,她没有想到这个叫赵振的车夫也好,扶她的小童也好,都是和善而又温暖的人。
他们能这样,肯定与裴宴平时待他们的态度有直接的关系。
可见她对裴宴的认知是有偏差的。
不说别的,他至少对身边的人很宽厚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