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调走低的时候唐琳蹲下身来,丢在男人面前的铁桶里一百块钱,她说:“今天我要离开深圳了,就再也不会回来了,谢谢你吹过这么多次‘梦里水乡’给我听。”男人抬起头呵呵傻笑一下没有说话。
走出桥洞时我小声问唐琳:“他是哑巴吗?要是哑巴还有这手艺可真绝了!”
唐琳摇了摇头,“不知道,反正从来没有说过话。”
这时身后的葫芦丝再次响起,是吴奇隆的《祝你一路顺风》。唐琳微微一怔,我搂住她的肩膀笑嘻嘻的说,“走吧,等回到咱家,我也买个葫芦丝吹给你听,我也会的……”
飞机上唐琳睡着了,我找空姐要了一条毛毯给她盖上。然后把自己的完美计划又从头到尾理了理,简直是巧夺天工,想到后来连我自己的情不自禁的嘿嘿傻笑。
我当然是无法想到,此刻的哈尔滨正在等待我的一场变故,会将我这自认为无限美好的计划一下击得粉碎……
六十八、变故
我父亲被“双规”了,我母亲也同时被监控。我简直不敢相信这会是真的?多年以来我已经早就习惯了,我的父亲就是我的天,现在他倒了,我的天也就塌了。
哈尔滨的官场地震已经起起伏伏好几年了,省部级官员都倒掉好几个,处级以上的不说过千也有几百,只是我一直不曾想过我父亲有一天也会身陷其中。覃展说过他父亲对我父亲的评价,“低调沉稳,会做人,会做事,会站队,有政绩。”所以我一直以为不管这官场如何动荡,都与我父亲无关,不仅如此,反倒应该是他向上走的机会。
我始终认为我父亲是一个有良知官员,98年发洪水我父亲匿名捐了10万块钱,那时我妈的公司才刚刚走上轨道,03年非典他又捐了100万,就是现在把我妈那破公司连固定资产都拍卖掉也不值1000万,这些都是后来我妈无意在我面前说出来的。
至于我父亲到底是不是贪官我一直不得而知,从小到大家里来过很多客人,但我从来不曾看到过他收礼。当然随着我的年龄越来越大,对这个阴暗的社会了解得越来越多,也慢慢开始揣测我妈的那个公司到底是真的能赚钱,还是只是用来给家里洗钱的?只是这个问题永远没有答案。
这么多年我一路挥霍而来,尽管不知道被我挥霍掉的这些钱到底是不是贪来的,但我也知道它们来路绝对不会是多么的光彩体面,只是我从来不曾想到,一直以来我所挥霍的都是我父亲的生命。如果这些都可以重来一次的话,我宁愿自己从来都是一个穷光蛋,吃两块五一碗的拉面还要精打细算,就是去建筑工地搬砖抹墙勉强过活,我怎么也还算是会有一个完整的家。
有一次我父亲喝醉了酒,他像是对我说又像是自言自语,感慨良多,话语中似乎在说如果不随波逐流官场中已经很难再有立足之地。只是当时我还小,他的很多话我都似懂非懂,只记得他最后说了一句话,他说这句话是林语堂说的,林语堂说:“我不求为官者真的能够清廉,只希望他们在不够清廉的时候能够真的做出一点政绩。”后来我父亲做出了很多政绩,当然他这些曾经被无限放大的政绩,终于在他倒掉的那一天变得一文不值。
我真的很想见到我的父亲,告诉他政绩也好,金钱也好,其实都是过眼烟云。他为官这么多年越走越高,却没有包过二奶,没养过情妇,和我妈的感情一直很好,除了养了一个废物儿子,人生已经很美满了,做一辈子小科员又何尝不可呢?难道他做这些就是为了他这个不争气的儿子吗?
我给我四叔打了个电话,我想他那里应该有我父亲的最新消息,他说:“你爸和你妈是昨天凌晨被人带走的,之前没有一点征兆,就在此前一天他还在为一个大型企业的庆典剪彩……”
我挂断电话想如果就是这些我在别人那里也能问得到,何必讨扰四叔您呢?我们这个家族在哈尔滨有些影响,但完全都是依靠我爸才起的家,如果不是我爸就我四叔做的那些投机倒把的生意早就不知道进去多少回了。都说血浓于水,可是当灾难真的来临的时候,还不都是在忙着撇清自己?现在我只能相信我那年近八旬老奶奶是真的关心我爹的死活的,只是她早已年事已高,无能为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