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先,黄侯已经跟拍卖公司谈好了一个协议,高价油画如果没有买家接手,就由混在竞拍人群中的自己人举牌“假拍”,假装这张画有人买下了。这种“假拍”是不可能按照10%付给拍卖公司佣金的,因为一千万按5%的佣金算至少要付一百万。黄侯已经跟拍卖公司秘密谈好了一个固定佣金,每次“假拍”的价格不管多高,他都只付10万佣金。
然而,这一次,因为先前瞒着胡少棠折腾他的宝贝作品而闹僵,好不容易由若小安摆平了,黄侯这下变得特别乖,干干净净进场,什么内部价、假拍、做局,统统不搞,完全听天由命。所以,可以说,这是黄侯平生头一遭如此紧张,坐在椅子上双手握拳,兴奋得双眼冒光,像个真正的赌徒。
此时,拍卖师的问价声开始在现场盘旋。这说明两次报价之间的间隔已经在延长,参与者开始举棋不定了。拍卖师不厌其烦地询问:“1200万2次,还有没有更高的?”
毫无征兆的变化叫做转机,在报价增幅最艰苦的时候,委托席那边传来了一个清晰的报价声:1300万。
胡少棠猛地捏紧了若小安,他满手皆是汗。如此高价,货真价实的天价,任何人都不可能无动于衷,尤其是画家本人”
真正的买手终于出现了,第一次报价就直接将增幅扩大到了100万。先前,50万一次的增幅都需要反复,当增幅一下子涨到100万时,那些竞拍者的斟酌变成了挣扎,又迅速从挣扎变成了放弃。如此真金白银的高规格拍卖会,绝非暴发户装逼的场所。毕竟100万才能装一次。专业买手的报价是有学问的,这家伙就是选择竞争疲软的契机,突然杀出,大幅度提高报价。他的目的显而易见,就想让四位已经开始动摇犹豫的竞价者知难而退。
若小安回头看了一眼,最后这位举着305号牌的买家长相平凡,是个手机不离耳朵的年轻人。
“305号买家报1300万,一次——两次!还有没有更高的,还有没有?”久问无果的拍卖师举起了手中的拍卖槌。
1300万,已经远远超出了底价,也超过了黄侯的心理预期,他相当满意了,长舒一口气,转过头来咧开大嘴冲胡少棠一乐:“胡少,晚上庆功宴摆在……”
他的话还没说完,另一个拍卖杀手出现了。竞拍席上,一个戴着蛤蟆墨镜表情冷峻的年轻人无声地举起了手中的报价牌,上面写着1400。
这时,还没等拍卖师说话,委托席那边的305号牌又有报价声传来:1500万。年轻人还是面无表情,他用餐巾纸抹去竞价牌上的4,记号笔又加了一个6。
最后一宗拍卖同时出现两个拍卖杀手,整个现场被带入了白热化的局面,空气中隐约有了硝烟的味道。拍卖师的声音开始坚挺,他大声说道:“1600万!竞拍席上的188号买家出1600万!还有没有更高的?1600万一次——”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真正的大买家不愿意将精力放在前期的小打小闹上,他们只参与最后的决战。拍卖其实全无策略可言,就是赤裸裸的金钱比拼。
而这群人死咬着不放的,正是胡少棠的油画。作画者和画中人就坐在人群中,彼此对视,他们都从对方的目光中读出了兴奋、喜悦和满足。胡少棠发现若小安两颊绯红,双眼迷离,那黑白分明的秋水眼中,正在山呼海啸,而她紧紧握住他的手掌,也是绵软潮湿,热乎乎地蠢蠢欲动,完全是她高丨潮丨时的样子。胡少棠只看了一眼,就觉得口干舌燥。
此刻,委托席上的那位报价者想不到会遭遇如此猛烈的阻击,1600万的报价明显超越了他们的心理价位。他不得不通过一直连线的手机请示幕后的老板是否加价。
黄侯也紧张地拿出笔记本电脑翻看资料。隔了一会儿,她对胡少棠说:“胡少,我查过了,305号牌以前也参与过你油画的竞拍,那个幕后买家好像一直在你的作品。”作为一个成熟的艺术炒家和专业的画廊老板,黄侯建立了一个他的客户资料库。只要这类杀手级人物出现过,就一定会被他记录在案。暴发户是不可能参与这种级别的角逐的。很明显,这位就是传说中的大神马甲。
可是,竞拍席上的酷酷墨镜男又是谁?还是第一次在现场碰到他。黄侯看来看去,还是不认识,胡少棠就更没底了。若小安也回头去寻觅那个出价1600万购买她形象的年轻人——长得白白净净的,蛤蟆镜遮掉了大半张脸,难以想象五官的样子,嘴角挂着一丝似有若无的笑,一定是个有趣的人。
这时,委托席上再传来响亮的报价声:1800万!
人群出现了一阵骚动。拍卖的最高丨潮丨出现了。委托席上的那位受委托人在请示完幕后老板后,信心十足地杀了回来,一下子就将增幅提高到200万。
“等一下!我可以提一个问题吗?”冷峻的墨镜男终于说话了。
这位可是重要客户,拍卖行方面不敢怠慢,工作人员马上将麦克风送到年轻人面前。拍卖师当然要维持自己公正的形象,于是不卑不亢地说道:“请尽量简短。超过应价有效时间我就会落槌。”
墨镜男说:“我只有一个问题需要请教胡少棠先生本人。”他像在K歌似的拿着麦,貌似随意,说话却铿锵有力,“请问,您个人同意这幅《思念》是迄今为止最满意的人体油画作品吗?”
乱了。全场焦点立刻就集中到了贵宾席,绝大多数人都不知道画家本人到场了,现场耳语声不断,人群异常骚动。胡少棠本就低调,如今第一次参加自己作品的拍卖会,就遇到了棘手问题。
黄侯拼命示意拍卖师圆场,若小安不说话,只轻轻捏了捏胡少棠的手。他终于站了起来,面朝身后黑压压的人群,工作人员马上将麦克风递到他手里。
拍卖师突然插话了:“胡少棠先生可以不回答任何问题。”
胡少棠却笑了,他找到墨镜男,盯住他黑洞洞的两个镜片说:“不管我今后还会画出什么样的作品,这幅《思念》都是独一无二的。我在作画时倾注的感情和激情,绝不亚于我最珍视的处丨女丨作。不,这就是我的巅峰,再无其他!”
一个画家的艺术生命是有限的,不管他承不承认,并非所有作品都能获得认同,即便胡少棠已是身价不菲。一般情况下,没有画家愿意承认某幅作品是极致,尤其是像胡少棠这样的中青年画家,虽然这有助于该作品的升值,然而一旦承认,就意味着再往后,不管他画什么,都是下坡路了,势必影响往后作品的估价。
所以,胡少棠话一出口,黄侯就瘫了,一边咬牙痛悔2006年之前的存货已经卖出大半,一边又对胡少棠的冲动恨得抓狂,面上却还不能露出来,免得被人笑话。真是痛苦啊!
若小安抬头静静地看着胡少棠,他的下巴有青青的胡茬,放下话筒时,嘴角微微一抽,像笑,又像哭。这一刻,今后的无数个日日夜夜,她想忘都忘不掉了。
终于,墨镜男冷静地举了牌:2000万!
拍卖师极力压抑着激动的情绪,询问数次——2000万,一锤定音。成交!
晚上,三个人吃饭庆祝。餐厅是黄侯为了讨好若小安而专门选的,以清淡微甜微咸的江南菜为主。黄侯把车停在了附近,三人从柳荫街往东走,顺着什刹海的水边步行,走了一小段,就看到两辆人力黄包车,直接把他们接到窄小的刚好一辆车身宽度的大翔凤胡同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