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小安点头:“原来如此。难道是我记错了?前年,还是大前年,胡老师的处丨女丨作不就被拍卖了吗?那幅画我还有点印象,用色比现在要厚很多。”
胡少棠回过头来,有点吃惊地看着若小安:“你居然连这些都记得。是前年拍出去的,处丨女丨作的说法只是外面宣传的,我没否认而已。”
“假的!”黄侯揶揄道,“胡少不舍得真正的处丨女丨作,才让别人胡吹。”刚说完,就被胡少棠瞪了一眼。
在一问一答的同时,若小安用刚才温壶及润茶的茶水,不紧不慢地在茶船中清洗茶杯。洗杯是最富有艺术感的动作,老手可以同时两手洗两个杯,动作迅速,声调铿锵,姿态美妙。不会洗杯的人,一碰到滚烫的茶杯恐怕就忍不住甩手丢掉,不打破杯子已是幸事,更不必说“姿态美妙”了。若小安的功夫,介于老手和新手之间,但即便如此,也把两个男人看痴了。
烫完杯,她又柔声说道:“处丨女丨作的问题好像懂了。不过,拍卖的事情我真是一窍不通。怎么胡老师那幅画最后是被黄先生买走的?”
“自卖自夸这种事,你问他吧。”胡少棠一指黄侯。
黄侯倒不推辞,暗箱操作这一类技术活,其实是他最得意的看家本事了。每次让胡少棠的画价登上一个新台阶,他就很有成就感,但一肚子机关窍门,不方便跟同行讲,外行又听不懂,胡少棠又不爱听,眼看着要生生烂在肚子里了,没想到今天终于逮着机会,眼前这个机灵又懂画的姑娘正极有兴趣地看着他。黄侯不禁气血上涌,一古脑儿揭了自己的老底——
拍卖会上将炒作起来的高价作品卖掉,其实就是一个“钓鱼”的过程。有时候不是一次拍卖会就能“钓鱼”成功的,往往要在一年参加好几场拍卖会,说不定就会出现一条“大鱼”,一激动就把高价作品买走了。
这类被称作“大鱼”的人,一种是刚入场的新家,这种很有钱的不懂艺术但爱好艺术同时容易冲动的新贵阶层,在中国这两年的拍卖会上非常多。他们主要是这十年新崛起的富豪阶层,资本背景来自各个领域。一部分东南亚和海外富有的华侨,有时也会成为拍卖会上的“大鱼”。
这些新富豪钱来得太快太多,刚开始热爱艺术又不太懂艺术,但个性很强只凭个人感觉决定,他们中不少人也去过欧美,知道一些欧美现代艺术和拍卖的价格。他们因此觉得中国新艺术的拍卖价格也应该跟欧美接轨,他们愿意用钱在拍卖会上来推动中国的新文化形象和国际地位。但这种很纯真又不惜一掷千金的民族主义情怀,会被艺术炒作集团敏锐地发现,并被利用来牟取暴利。黄侯就属于这类鼻子很灵的炒手。
另一种“大鱼”则是刚入场的艺术投机商,他们大多从国画、股市和金融领域转战而来。在国画拍卖领域,不少国画买家因为明清、民国时期的“假画”太多,比如齐白石、张大千等在拍卖会上出现大量假画,很多人深受其害,纷纷转向当代油画拍卖,因为当代油画“至少没有假画”。
若小安认真地听着,手里的活也没落下,提着壶沿茶船边沿运行数周,俗称“游山玩水”,为的是不让壶底水滴入茶杯串味。然后将温洗好的小茶盅一字排开,依次来回浇注,又称“巡河”。
“最后这一手叫‘洒茶’。”若小安手里不停,嘴上说道,“洒茶有四字诀:低、快、匀、尽。在电视剧中,喜欢功夫茶的角色常常是高深莫测的室外神人,比如《康熙王朝》里的姚启圣。你看过吗?”她冲胡少棠笑,两眼牢牢地望住他。
胡少棠笑着摇摇头,眼前的若小安说什么,他都喜欢听。那是一种失而复得的喜悦。
黄侯是何等聪明的人,早已从老友的神色中,咂摸出了味道。这间工作室,胡少棠流连忘返,可除了黄侯之外的极少几位老友,几乎没人知道,连胡夫人都没来过,而若小安却在这里斟茶倒水,熟门熟路像个女主人。
一看时间,再不走就实在惹人嫌了,黄侯起身告辞,尤其郑重地和若小安握了握手。他自认为,找到了熄灭老友怒火的“净瓶水”。
累了一天,胡少棠上楼洗澡去了,若小安把黄侯送到门口,看着他的背影,淡淡一笑。她喜欢对钱敏感的人,一点就通。
关了门,上楼,以为胡少棠会在卧室等她,进去一看,才发现屋里空空荡荡,浅色大床整整齐齐,灯都没开。落地窗外,一轮毛月亮,挂在树梢,有风吹动树枝,月亮也跟着一起轻轻晃动。
这栋楼很新,屋里只有两个人,还各处一室,但若小安觉得这里到处都是故事,每一块地皮都在窃窃私语,只是她暂时听不到。
出了卧室,她又去浴室看了一眼,镜子上的水汽还没干,看来胡少棠刚洗完澡没多久。若小安用手指慢慢抹开镜子上的雾气,自己的脸孔在里面越来越清晰,她冲着那个女人笑了笑,开始褪去衣衫,站在胡少棠刚用过的花洒下,痛快地冲洗,水柱又细又密,打在身上,像无数双温暖的小手,摸啊摸。
洗完澡,若小安沿着那道飞廊,慢慢走到画室前,敲了敲门。
“进来吧。”胡少棠在里面说。
仍旧没开灯,月光洒了一屋子,东边墙上原本挂了一道帘子,若小安以为只是装饰,此刻拉开了,才发现帘后挂着一幅画。
是和现在的胡少棠完全不同的风格,整幅画浓墨重彩,碧草地、绿森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一个白裙飘飘的少女,背朝观者,在画面中占据了最显要的位置,她有一根又黑又粗的麻花辫,还系着火红的蝴蝶结,她微微仰着脸,像一朵向阳的葵,在森林里漫步。画面的正中央,有一个小小的黑影,是一个男人,似乎和女孩注视着同一个方向,这一处色块很亮,让人感觉男人身后透着光,是刻意被凸显的影子。所有这一切,都以色块的方式呈现,这些鲜艳的颜色扭在一起,层层叠叠,难解难分。
“这就是那幅《被惊醒的女孩》?”若小安站在胡少棠身后轻声问。
他点头,动得很艰难,好像卡在往事的缝隙里出不来了。
胡少棠身上还留着沐浴液的香味,若小安从后面贴上去,胸口滚烫。男人的身体一颤,在绵绵不绝的抚摸下,他的腹部肌肉下意识地紧缩再紧缩,一路向下,又烫又硬。如果胡少棠的身体里有个小人,那么它一定很爱冒险,此刻正玩蹦极,从若小安吻过的耳根,一跃而下,空气怒吼,风声在耳边呼呼作响,整个身心回荡着一个声音——哇噢噢噢噢噢噢!
白色浴袍从若小安身上滑落,一瞬间,胡少棠恍惚了,褪去的似乎是画中少女的白裙,阳光穿过森林的枝枝杈杈,洒在她白瓷般的肌肤上,如水珠,调皮地滚来滚去,让人失控。
她一呻吟,花就开了,她再一呻吟,叶子也开了,花也肉呼呼,叶也肉呼呼,皮和肉都闪着光,散发着湿气。若小安好像全身都在吟唱,水流的声音,风动的声音,在身体的深处,搅成了一团,又像叹息,又像喘气,水声越来越大,风声混杂其中,飞流直下三千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