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莉因为她的男人不在身边,没人帮腔,不免有些酸溜溜的,于是接过话茬:“大叔真会说话,小安现在是年轻,可再过两三年,有了皱纹,大叔还愿意为她一掷千金?”
胡少棠有些发愣,显然他还没考虑得那么遥远,于是结结巴巴地说:“对、对不起,我想小安肯定会找到不介意她有没有皱纹的好男人。”
马莉放声大笑:“就是说,你不是那个好男人?”
胡少棠脸色灰败,他向来不善言语,这回被马莉堵进死胡同,更是难堪。
若小安出来打圆场:“出来逛街吃个饭而已,说这些有的没的,好玩吗?”
回去的路上,胡少棠忍不住问若小安:“一起吃饭的马莉,是你朋友?”
“我们是同事,也是以前的室友。”
这会儿,胡少棠才想起,还不知若小安目前的工作,于是随口问道:“今天是周二,怎么你俩的工作就是逛街购物吗?”说完他自己先笑了。
若小安轻描淡写地回答:“我的工作就是陪你。”
“哦?”胡少棠看她一眼,后者正冲着他微笑。
这个话题没有继续下去,她不是纯情的美院学生,他也不是吃斋念佛的布衣书生,男男女女这点儿事,都不陌生。她不会主动找他要钱,他也不介意在她身上花钱,都是你情我愿,和菜市场的讨价还价不同。
然而,不管他们如何开始,又将如何结束。胡少棠心里清清楚楚,他和若小安之间,终究逃不开一个钱字。
暗箱——艺术品炒家的游戏
月亮很大,挂在天上。胡少棠的车又停在了大慈山的工作室门口,若小安坐在副驾驶的位置,等着他为她开门。
附近茶园的清香,幽幽飘来,若小安下了车,深吸一口气,却突然瞥见斜前方的暗影里,有一个小红点亮着,是正在燃烧的烟头。胡少棠也看到了,朝那红点喊了一声:“谁?”
“我。”来人慢慢走到亮处,两只小眼睛细细地笑成了两条线,正是黄侯——北京画廊的老板,也是胡少棠的现任经纪人,多年的老友,负责打理胡少棠所有的画作。当然,最近他们闹了点矛盾,胡少棠正打算跟他解除合作关系。
其实,胡少棠的清高和孤傲,黄侯的认识最深刻。这么多年来,在文化圈里,胡少棠永远顶着一头自然卷,喜欢笑,却寡言。泡吧时,给他点啤酒就行了;请他吃火锅的时候,记得多点黄喉就是了;写作的朋友都知道,出版了小说要送胡少一本,他喜欢看,而且一定是很认真地看;和他聊天时,讨论科学问题他最高兴了,因为他是科学爱好者;和他聊音乐一定要小心,不能开黄腔,因为他的音乐素养很高,还能自己作曲;他不用电脑,手机短信就是他的信箱,但他居然会用复杂的作曲软件;他在大慈山画室里有一个家庭影院,一套极棒的影音系统,他喜欢和朋友们在那里一起看电影……他是个有才华的好人,但黄侯实在忍不住了也会训他:这年头,好人最吃亏!
从一个默默无闻的美院助教,到现在身价不菲的油画大师,这些年,除了胡少棠本身的才华,黄侯的营销也是功不可没。所以,期间因为各种意见不合,两个人也吵了几百上千回,大多数时候都是胡少棠妥协。可是,这一次,为了那幅《被惊醒的女孩》,大画家动了肝火。黄侯也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不得不在冷风里蹲守了三个多小时,急着扑火。
可是,黄侯还没开口,胡少棠就已是满身火药味了,他不满地质问:“你怎么又来了?”
黄侯显然不愿与胡少棠正面对抗,他看了看提着购物袋的若小安,笑着打招呼:“今天去逛街了?累了吧?”说完,便走过去递名片。
若小安接过名片,做了简短的自我介绍。黄侯嘻嘻哈哈着,很自然地就接过若小安手里的大包小袋,为她提进屋。胡少棠虽极不情愿他这么晚还来打扰,但见若小安对黄侯礼数周到,也就没多说什么,径直进屋。
一楼有一间茶室,若小安拉着胡少棠进去,黄侯也跟在后面。屋里的装修符合工作室的整体风格,简单明朗,以采集自然光为主。两盏落地灯,配合着宽大的落地窗,与室外的清朗月光混在一起,物我难分。
屋里有一整套精巧齐备的功夫茶具,上次来参观时,若小安就注意到了。没想到,她泡茶的功夫,这么快就派上用场了。
两个男人各自落座,一个气鼓鼓不理人,另一个则笑嘻嘻一直看着若小安。
若小安也冲他微微一笑,开始冲茶的第一个步骤:治器。起火、掏火、扇炉、洁器、候水、淋杯,动作娴熟流畅,胡少棠也不由得看呆了,简直像是一场舞蹈。
若小安将砂铫放回红泥小火炉上,便开始纳茶,她挑了一包庐山云雾,让黄侯嗅一嗅。一看就是好茶,外形饱满,色泽碧嫩光滑,芽隐露。她把茶叶倒在白纸上,分别粗细,把最粗的放在罐底和滴嘴处,再将细末放在中层,最后再将粗叶放在上面,放了约七成便停下。
胡少棠屏息凝神地看着,思绪随着她翻动的手指四处飘。
“庐山云雾茶,味浓性泼辣,若得长时饮,延年益寿法。”若小安头也不抬地继续说,“茶好,气顺,喝下去才舒心,对不对?”
“唉呦!”黄侯伸手拍了拍正兀自走神的大画家,递过去一个眼神,“胡少,你红光满面呐!”
“被你这张狗皮膏药黏住了,红什么光?”对着黄侯,胡少棠又是一肚子火。
黄侯不答话,笑嘻嘻地甩出一包名牌香烟,一看,上面赫然印着:“燃一支烟/上面写着你的名字/把她,吸进肺里——黄侯专享。”
胡少棠看了一眼,被烟盒上的文字短暂吸引,黄侯见状,立刻接口道:“我有个朋友开烟厂,你需要的话,我叫他给印!”
这年头,在聚会上接电话扯着嗓子喊“咱俩的生意咋样了?那一个亿什么时候到账啊”诸如此类的话,实在太此地无银太老土了。大多数人都喜欢像黄侯这样,选择用“我有个朋友”作开场白,以显示实力。
但是,这一套现在对胡少棠不管用:“你把天捅个窟窿,塞包烟就想蒙混过关?”
“胡少,这帽子可扣大了。不就是临摹了你的画,拿出去拍卖了一下,又拿回来了吗?”
“知道这叫什么吗?叫偷!偷,你知道吗?”
“是不是说得有点难听了?好歹朋友一场。”黄侯依旧挂着笑,但已然有些挂不住了。
“哼!”胡少棠火冒三丈的样子,“还敢说是我朋友,朋友会在背后捅我一刀吗?”
“越说越严重了……”
“严重?你第一天知道那幅画对我的意义吗?”胡少棠说着,站了起来,在屋里焦躁地踱步。
若小安也起身,提了砂铫又走回来,揭开茶壶盖,高高举着,将滚汤环壶口,缘壶边冲入。屋内,立刻茶香四溢。接着提起壶盖,茶壶内茶沫浮起,但水不溢出。她用竹筷从壶口轻轻刮去茶沫,然后盖定,再以滚水淋于壶上。第一泡茶算是完成了。
她边冲边问:“那幅画,是叫《被惊醒的女孩》吗?胡老师什么时候画的?”
“真正的处丨女丨作。”黄侯抢着替胡少棠回答,“那会儿,胡少还乳臭未干,在美院里画鸡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