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们一群群从她头顶飞过,开屏时,光线是从尾巴上一点点放射出来。最让小安目眩的是孔雀交配时的情景,大群孔雀在荷花池塘边,慢慢展开尾巴,尖叫声如同轰鸣,让人的耳朵一刻也不得休息。
若小安凭着记忆,学那云南女孩的舞步。此刻,她的身体那样自由,抛弃了所有训练中总结的规律,没有规律,她的脚动得像火苗似的。四周除了风声,再无其他,但有一支曲子在她心中,流淌,翻滚。若小安跟着那节奏,轻云般移动,旋风般疾转,好似二十二年人生中的喜怒哀乐,都在这一刻爆炸了……
那么,后来那个云南小姑娘怎么样了?若小安依稀记得,父亲为那姑娘联络了一个北京的专业团队,招聘她过去。本来姑娘心动了,结果寨子里人一唱歌,她又回去了。
跳得汗流浃背了,若小安停下来,气喘吁吁。
醉意尽散。
她径直走到马路边,扬手打车回家,完全不知,黑暗中有一双眼睛,已经痴倒在那里……
接下来的日子,若小安专心致志地布置新窝。在她的亲自督导下,旧公寓里的书统统搬到了新居。那个书房,整整两面墙,都由老傅命人改造成了书柜,顶天立地,若小安十分满意。她按照年代、类型和作家的国籍兴趣盎然地排列整理,往往理着理着就忍不住翻上几页,一翻就是一下午,时间在纸张的翻动中,过得特别快。
没人打扰她。
若小安上网给自己开通了一个博客,没有想要引起谁的注意,只打算自顾自地写点东西。第一条博客,她上传了一张旧照,那年去前门的正乙祠戏楼,随手拍下的。当时正值北京的冬天,天黑得格外早,不过下午5点来钟,她和他从和平门地铁站出来,眼前已然夜色茫茫了。
正乙祠在一条灰灰的胡同里,戏楼分上下两层,如果演神仙道化戏,扮演神仙的演员可以从天而降。红木雕栏在灯光的映照下,流光溢彩。但让若小安眼前一亮的,是古戏台左右两边的楹联,她把它拍了下来:
演悲欢离合当代岂无前代事
观抑扬褒贬座中常有剧中人
手机的像素一般,上传之后,对联里的字不是个个清晰。若小安伸了个懒腰,下午茶的时间到了,六嫂端进来一壶祁门红茶、一碟松饼和切成小块的水果拼盘。若小安捧着茶杯,看着飘在窗台上的几片落叶,今天亦无事。
闲得就快长蘑菇的时候,终于有电话打来了,是老傅。
“休息得好吗?”他张口就问。
“当然。”她很高兴地说,“书房很棒!”
一阵大笑,老傅接着说:“局长那事儿办妥了,快刀斩乱麻。如你所料,果然河东狮吼。连靠着儿子趾高气扬的那位都受到牵连,被弄得整个一没脾气,赶到乡下去了。女人的妒忌心真可怕啊!”
“辛苦了。”若小安的平静在老傅的预料之中。
“怎么又蔫了?”他提醒她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晚上有个饭局,是梁副市长,和你提过的。”老傅的触角早已伸出杭州,绵延至一百多公里之外的东湖市,那座城市的开发程度尚不及杭州这样的省会城市,只属于三线,但对老傅这样的商人来说,正是大展拳脚的机会,而他此次要宴请的梁副市长正是分管东湖城市建设的。
“好。”
“七点钟,待月阁。”老傅继续说,“这顿饭不谈生意,先探探敌情,深入虎穴的事,以后再说。”
“好。”
挂断电话后,若小安开始琢磨老傅布置的功课,这位副市长据说是“笑面虎”,不好应付。
陪老傅出席的饭局多了,杭州稍出名些的馆子,若小安都去过了。但这回的“待月阁”,她真是闻所未闻。明知道在长庆街上,但和的士司机足足绕了两圈,仍旧不得其门而入。和老傅又确认了一遍,才知道居然是躲在一幢毫不起眼的住宅楼上。
这个沿街而建的小区是80年代末盖起来的老公房,外墙重新粉刷过了,楼道很窄,一楼有个中国福利彩票的小站。电话里,老傅说,从这个旁边的楼梯口上去,五楼就是了。
去到五楼,两户人家对门而立,两扇大门一模一样,看起来都很普通,虽说是新换的防盗门,但无任何装饰。来应门的是一个丰腴的中年妇女,着装得体,略施粉黛,身上有淡淡的香水味。告诉她“傅先生订的包厢,一号”,才和颜悦色地迎若小安进门。
原来,这一层的两套房子已被打通,宽阔的大厅摆着四张八仙桌,用屏风隔开。装修颇为古朴雅致,家具是一色的红木,墙上挂着范曾的水墨花鸟,大厅正中是一幅笔力苍劲的字帖,龙飞凤舞写着苏轼《浣溪沙》中的一句:“人间有味是清欢。”落款则是待月阁主人。
这副字帖上方,端端正正地悬着“待月阁”的牌匾,白底黑字,乍看普普通通,只有懂行的人,才能从朴实凝重的字体中,体会出书写者返璞归真的精湛功力,再细看落款处的大名,更是如雷贯耳,书法界公认的宗师级人物,一字难求。
总之,房间是方正的,布局是从容的,字画是惊人的。若小安看了中年妇人一眼,对方笑吟吟地把她领进了右手边一个十几平方米的房间,有小妹进来倒水上茶。若小安叫住她,问刚才的妇人是不是老板,小姑娘点头称是。
杯子里的茶水,澄澈明亮,一股浓郁的陈香随着腾腾的热气飘散而起,闻之气味悠长,略带甜爽,正是上好的云南普洱茶。若小安看了一眼手表,七点还差五分,幸亏没迟到。她一边喝茶,一边拿起桌上的大纸扇,呼啦展开,居然是菜单:老蚌怀珠、鱼藏剑、广寒糕……宽阔的扇面上,楷书端庄,一笔一画皆见功力。光看菜名,已觉入味。
七点过五分,开门声响,老傅侧身站在包厢门口,让进了三个男人——走在最前头的那位气定神闲,平头,稀稀拉拉的山羊胡子,三分之二的时间眼睛是半闭半睁的,就连跟人说话的时候也是一副睡眼曚昽的样子,他正是今晚的主角;中间那位戴黑框眼镜,30岁左右,不苟言笑,一路紧跟副市长,是他的贴身秘书陈荣华;最后那位穿一身休闲西装,也有30多岁的样子,古铜肤色衬得脸部线条愈发硬挺,和老傅礼让了半天才进来,一看到若小安就绅士地对她微笑致意,他是今晚的陪客,但被副市长称为“莫逆之交”,名唤汪建坤,是500强企业的外贸经理。
一阵介绍寒暄之后,众人依次坐定。
“老傅啊,没想到你还真上心,专门请我吃饭。”梁副市长说。他不喜欢笑,但偶尔笑起来很爽朗,有点发自肺腑的意思。
“对您来说是小事,对我是改变人生的大事,能不好好感谢您这位贵人嘛。”老傅由衷地说,“到杭州出差很辛苦吧?还得感谢市长您百忙之中赏脸!本来我还担心您吃惯好东西,请您吃这平民百姓的普通菜式怠慢了。”
副市长摆摆手,悠然地说:“食物不分贵贱,好吃对味就行。”
这时,一个头发花白、瘦削儒雅的老者敲门进来了,先前迎若小安进门的妇人跟在后面,向屋里的人介绍说:“这位是我们的大师傅。”
“请问,晚上想吃点什么?”老者彬彬有礼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