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楼原来的门牌是圣塘路186号,1934年由一位叫陈鑫公的地产商人建成,占地面积为3.585亩,建筑面积为353平方米,其中主楼的建筑面积为280.45平方米。1943年7月,民国时期知名的地产商人陈氏出资买下此楼,他的父亲来头更大,不仅是当时赫赫有名的爱国实业家,早年还写了不少小说,尤其擅长描写才子和佳人相悦相恋、分拆不开,柳荫花下,像一对蝴蝶、一双鸳鸯。
可惜,当年戴金丝边眼镜、穿熟罗长衫、手拿洒金画牡丹团扇的男人,和圣塘路186号的小楼无缘,仅仅3年,这对父子就因杭州沦陷离开了。
解放后,这栋老别墅还曾搬进过住户。1949年,男人随部队打到杭州,以后就把家安在了这楼里,娶妻生子,90多岁时寿终正寝;二楼也住着一对夫妇,据说丈夫当初是统战部的年轻干部,这房是单位分配的,他们也在这楼里住了近四十年。
再后来,死的死,走的走,小楼空了,政府机关正式入驻。
不过半个世纪,已然沧海桑田。小楼还在,主人却换成了若小安。
现在,二楼是卧室,一个主卧,一个客卧,都自带装修考究的浴室。家具都是上好的,是老傅亲自选购的,叫了八个工人搬了一整天才全部运进来。家具都是成套的,欧式古典风格,色彩柔和,以米黄、奶白为主,柜子和桌椅的边边角角都雕着玫瑰花的纹饰,也不知用了什么材质,每一件都死沉的,连一把软垫沙发椅都极有分量,轻易推不动。
整间主卧,若小安最满意的就是那张宽大的公主床,象牙白的实木雕花和圆润的角柱,包裹着真皮材质的床身,厚实的床头搭配了绿叶图案,与玫瑰木雕相映成趣,是整个房间里最浪漫的一件家具。
床上的被褥都铺好了,奶白色暗花,枕套和床套四周都用金线绣着藤蔓纹饰,床头除了两个软枕,还摆着四个同色的靠垫,一看就觉得柔软舒适,让人想要一头陷下去。
看一眼,摸了摸,自己在老傅心里占多重分量,若小安便有数了。
两个人在床沿上坐了坐,老傅说:“小女孩都喜欢这种公主床吧。我本来想照着邓丽君最爱的那种款式买一个,可惜有点仓促,找不到,就选了这个,你不嫌弃吧?”
若小安笑着把头枕在他肩上——这床很好,等闲的男人爬不上来。一开始,她就打定了这个主意。
现在,又只剩下她跟老傅了,终于可以谈谈正事了——若小安究竟是谁?
她想揭开这个谜底。
嘴巴一张,却哑了。告诉老傅,对他,对自己,真的是件好事吗?如今,既然都已经顺利搬家,有了新窝,估计那帮人一时半会儿也找不过来,何况此处显然比公寓更为隐秘。她想跟过去决裂,就这么简单。所以,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若小安转脸看着老傅,他正摆弄着烟斗,却忽地抬头,正对上她的视线。他笑笑,领着她从卧室里出来,若小安这才注意二楼到三楼的楼梯间,被一块花鸟屏风遮住了。
“三楼原先用来堆杂物的,霉味重,我也想不到该派什么用场。留给你自己去琢磨吧。”老傅笑了笑,歪坐进大沙发里,开始往烟斗里装烟丝。
“已经很好了,谢谢!”若小安笑吟吟地说。屋里屋外转了这一圈,老傅对她的看重,已然明了。
“六嫂以后每天都会来给你打扫,有需要的话,你也可以吩咐她做饭,一手地道的杭帮菜。”老傅缓缓吐出一口烟,显得很满足。
“好啊。”若小安立刻想起六嫂发上的茉莉花味,是个考究的老太太,“她看起来很利落,话也少。”
“是个哑巴。”顿了顿,“但耳朵很灵。”
“哦。”
果然煞费苦心。
“晚上带你去吃顿好的。”老傅抱歉地说,“昨晚把寿星一个人撂下,过意不去啊。”
“没事,我过得挺好。”
“那个小子……”
“那个小子叫杨立,是恒泰的二公子,也是执行董事。”若小安把那张烫金名片递给老傅。他接过名片,沉吟不语。若小安接触的男人,只要与老傅的工程无关,他向来都不过问的。只是这回,这个杨立,因为跟莫可扯上了关系,老傅先入为主,总对他不放心,甚至连若小安和他过夜,老傅都觉得不应该——大概因为若小安和莫可的年纪差不了几岁,他一不小心就会产生错觉,一种老牛护犊的错觉。
马莉的来电,打断了老傅的思路。她在电话那边发脾气,声音又细又尖,若小安都听见了。老傅把手机搁在沙发扶手上,等那端安静了,他才拿起来,说:“反正你今天有空嘛!又不是让你亲自动手,我会找人过去帮忙的,你把小安的东西告诉人家就行,整理打包这些粗活怎么敢劳烦您!”挂掉电话,老傅无奈地摇摇头,“有些女人就是不知好歹。”
若小安没有发表意见。
这时,老傅忽然抬头问:“小安,你的房间怎么都不上锁?”
“那种东西,防君子,不防小人。”若小安笑笑说,“家里有个马莉,什么锁都不顶用。”
老傅哈哈大笑:“既然你和她住得不习惯,怎么早不跟我讲呢?”
“因为,我不是那种不识好歹的女人。”说完,若小安调皮地吐了吐舌头。她很务实,而且比那些傍大款的女人更务实。不管是嫁个有钱人,还是傍个傻大款,归根结底都是靠男人。而这个世界上,男人是最靠不住的东西,甚至比柏林墙还要靠不住。
不过,没人完全懂得若小安的心思,即便亲近如老傅,相处一年了,仍间歇性地怀疑若小安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从何处来,往何处去,不知道。她好似飘在西湖上的一团水雾,哪天阳光一晒,就蒸发了。
可若小安肯为老傅卖命,毫无保留。只要是决定工程拿下与否的关键人物,不管什么样的男人,她都笑脸相迎。一想到她当初在私人会所里的“挑三拣四”,老傅就忍不住感叹——若小安对他好,是肉贴肉的好啊。
把小楼的钥匙交给若小安后,老傅就载着她到西湖边一家新开的私房菜馆尝了个鲜。晚餐很愉快,没什么可说的,本以为一天就这样风调雨顺地结束了,没想到,送若小安回家的半途,大忙人老傅的电话又响了。
有个小子自称是莫可的男朋友,约了老傅要见面谈谈,地点在市中心一间新开张的酒吧门口。
这个见面地点立刻引起老傅的警觉,他火速掉转车头,焦虑地自言自语:“死丫头,又不知道给我惹了什么祸!”
若小安安慰他,得知男孩有个挺不错的名字,叫“礼貌”,其实是李茂,是莫可的大学同学。
说话间,老傅的宝马已经停在了“礼貌”同学指定的酒吧门口,没有霓虹灯,甚至连招牌都没有。在这座号称人间天堂的城市,这些年,明里暗里聚集了越来越多的有钱人,似乎只有高傲才是区别于众生的法门。
没有名片的人是牛人,没有招牌的酒吧是酷吧,你一定要假装谦虚、尽量冷漠、坚决低调,那些红的男、绿的女,才会倒吸一口凉气说今天遇见高手了。
可是,老傅还没做好足够的心理准备,看到那样一个莫可——他和若小安一起下车,没走几步就看到蹬着高跟鞋立在门外的莫可,针织衫勾出的身形,被波浪发遮去大半,她看起来,熟透了。身旁还有一个差不多年纪的女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