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微胖的中年男人,穿着质地极好的呢子大衣,拿着一根枯枝,悠闲地踏雪而来,对门口的保安来说,确是罕见。他们反复确认老傅的身份,最后才小心翼翼地送他进门。
老傅倒是笑呵呵的,一路散步,已使他坚定了决心,如果今晚遇到若小安,一定将她拿下!
清晨开始的一场大雪,几乎下了一整天,大门口莹白的积雪,被两串大红灯笼映着,竟生出一丝妩媚。这个私人会所一共七座小楼,由七栋旧式祠堂改造,临湖而建,依北斗星序列排开,白墙墨瓦,幽藏于西湖虎跑边的青山绿水间。此处的湖光山色在整个西湖风景里都属极品,却又相对僻静,极少会有游客踏足。不用进门,一看这选址,就知道身价了。
老傅沿着石板路往里走,一步一景,是典型的江南园林式的精巧。皑皑白雪中,面前一栋两层小楼,灯火辉煌,在寂然的冬夜,热烈地发着光。
虽然不是专业设计师,但在建筑行当里混了这么多年,第一眼,老傅就看出来,光是这个会所的设计费,已值回票价了。设计师把原建筑的外立面墙体打掉了,改成落地玻璃长窗,外部再用传统的菠萝格整个包裹。菠萝格的格子,疏密有间,自然光可以充分射入室内,解决了江南传统民居阴暗、昏沉的问题。而光影的变幻又让小楼内从晨到昏及至夜晚,都充满不同的自然情趣。
在这个会所出入的,是既富又贵,都已过了追求金碧辉煌的阶段,他们要的是品味卓然的古朴。而这种古朴,比金碧辉煌更贵。
老傅一进去,就有笑容宜人的制服女帮他收起大衣。室外室内,一冷一暖,像是两个世界。头上的水晶吊灯至少过千万,脚下的地板,据说都是从国外空运过来的原木,一万一平方米,再加上全套的金丝楠木家具,老傅往那儿一坐,就觉得自己掉进了钱堆里。
在这儿宴请,不是一张八仙桌,也不是一个包厢,而是一幢楼。楼下是宴会厅,楼上就是总统套房。对这里的价码,老傅已摸得门儿清。
这次做东的老总,老傅与他还是头回碰面,主客交换了名片,彼此寒暄几句,两人身后的关系网,就算是正式搭在了一起。
热络地喝了几轮,老傅注意到,若小安已经在隔壁就坐了,还是一个人一壶茶,守株待兔。
突然,老傅有些内急,不知是紧张还是喝多了,于是起身去洗手间。经过长长的走廊时,发现先前帮他挂大衣的制服女,正在挨训,领班是个威严的中年女人,训示的大意是责怪制服女今天的妆容太浓了:“想钓金龟婿,你真是找错地方了!”这是老傅听得最清楚的一句,其余皆被制服女的哭哭啼啼盖住了。
领班注意到走廊里有客人走动,就和制服女走了出去,大概是换个安静的地方继续训。经过老傅身边时,制服女泪汪汪地朝他看了一眼,尽是委屈。老傅无奈地看着两人的背影,免不了有些同情年轻女孩:天天看着一群优质多金男进进出出,就像让猫儿守着金鱼缸,哪个心里不是小爪子乱挠啊?这种情况下,涂脂抹粉、穿金戴银,都是再正常不过的。女孩子嘛!
进了洗手间,才发现同桌的两位老总也在,一位是美国ISI公司驻中国首席代表,另一位则是身价过亿的民营企业家。简单打了个招呼,三人就并排站在溜光雪白的小便器前,一边制造流水声,一边聊天。
少年得志的首席代表问企业家:“郭总,今晚那谁来了吗?”
“那谁啊——”已过中年的企业家低着头,拉上拉链,“来了!就在隔壁茶室,我看到了!”语气甚为愉快。
代表一听也显得很高兴,喜滋滋地抹着洗手液,轻轻吹着口哨。老傅也凑过去,问道:“今晚张总还有兴趣吗?”
圈内人都知道,这位张代表是出了名的风流才子,见多识广嘴巴甜,又肯在女人身上花钱,四个月里成功将若小安带走三次,也在会所内传为佳话。对他,老傅也调查过,虽说若小安没有直接要这位张代表花钱,但在他的授意下,若小安买了几只股票,一进一出,听说也赚了几万。
岂料,这边还没来得及回答,那边的企业家就忍不住插嘴道:“张老弟,要有成人之美。”
“哦?郭总您今晚有兴趣?”张代表看了对方一眼,意味深长。这位郭姓企业家生意做得大,性情却相对古板,又抠门得紧,偏偏自认风趣,希望若小安能对他免单,结果当然是被退货了。
“最近玩牌总输,运气欠佳,我还是等等再试吧。”企业家给自己打圆场。
出了洗手间,两个男人说说笑笑走在前面,老傅则跟在后面,心里直发笑——运气?难道若小安是仅凭运气就能搞定的女人吗?
回到席间,老傅略定了定神,正想起身去隔壁,不料却被同桌的一位男士抢了先,对方举着酒杯离座,脚步虚浮。老傅眼看着他醉醺醺地直奔屏风后的茶室,那个曼妙的侧影起身相迎,两个人面对面,交谈了几句,男人就悻悻地退了回来。方一落座就自我解嘲似的说:“今晚酒喝多了点,舌头大了,口才也就差了。”众人哄笑。
不能再等了,搞不好真被人抢了去。老傅果断起身,下意识地整了整格子衬衫的衣领,一条拇指粗的金链子,在他脖间若隐若现。绕过木屏风,一抬头,酒桌上的喧哗,就像是上辈子的事,被隔得远远的,眼前所见、耳畔所闻、心中所想,只剩下她。
老傅不由得呆了——莫奈笔下的一池睡莲,陡然在眼前盛开。淡蓝、深蓝的水,金液一般的水,映衬着天空和池岸边变幻莫测的水,在倒影之中,朵朵或素淡、或浓艳的睡莲,盛开着……这一切,都被若小安穿在了身上。
之前都隔着木格子,看得不是很清楚,现在面对面,才真正明白为何那些既富又贵的男人,一个个都趋之若鹜。因为她值得。
若小安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旗袍,乌黑的长发优雅地挽在脑后,静静地站在老傅面前。那样好看的锦缎真是少有,大胆的配色有种油画的效果,不是每个女人都敢把这样浓墨重彩的料子穿在身上,俗到极致便是大雅,更难得的是,凹凸有致。
老傅四下看看,笑着问道:“这里熏的什么香?真好闻。”
“我不喜欢熏香,这里的服务生都知道。”若小安笑着回应,鼻子微微一皱,右侧小小的美人痣随之一荡,吸引了老傅所有的注意。
她声音很糯,说话的时候总含着笑,一双黑白分明的秋水眼眨啊眨,像早春三月的江南,总是雾蒙蒙的。三年后,那个阳光明媚的下午,站在空落落的院子里,拿着若小安留下的书,老傅首先想到的就是这双含水的眸子。
“你是杭州人?”老傅问。
“不是。”她笑着回答。
“那么是苏州的?”
“你继续猜。”
“上海?”
她还是摇头,眼睛里的笑意越来越浓:“你愿意的话,可以把中国4个直辖市、23个省、2个特别行政区和5个自治区轮流报一遍,我肯定逃不了。”
男人和女人的挑逗,就像一场猫鼠游戏,不是你追,就是我赶。
老傅适时转换了话题,他说:“你的旗袍真好看,像莫奈的油画,料子很新,可样子看着又像老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