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十年后，万兴的养父母又在国共内战中去世。在那一无所有的万兴就沿着儿时的记忆，往孝感家中走去。历尽千辛万苦找到自己的家，万兴才发觉老家早已物是人非。有人说他的父母死在了鬼子的手里，有人说他的父母死在了国军的手里，也有人说他的父母死在共军的手里，还有个好点的说法是他的父母去了台湾。具体去哪，万兴也不知道。他只知道他是万氏后人，要继承家族的荣耀，也要继承家族的苦难。从那后，三反、五反，跃进，四清，四不清，文丨革丨，他孤身一人承担。直到文丨革丨后，已过不惑年龄的他才找了个信主的罪人，包大妈。

有了老大后，万兴老夫妻俩辛苦把儿子培养成人，不料，儿子还没有儿子，就为了别人的儿子，死了。

老大家庭的唏嘘往事，我和薛明听得眼泪稀哗，而讲述的小偷也几次哽咽着讲不下去。我用手背擦了擦眼泪，抽搐地说“老大，命苦啊，可是，这，呜呜，和我，有什么，呜呜，关系？”

小偷仿佛没有听到我们的话，继续细语凝噎、泪眼婆娑。

万老伯，苦吃了，罪受了，就是排队也排到时来远转了。文丨革丨结束后，万能的主赐给他们一个儿子，万侍爱。生产在这样的家庭，高富帅显然是无缘了，不要矮穷挫就算祖上冒狼烟了。因为宠爱，所以笨蛋。老大都过法定结婚年龄整一年了才“考”上大学。对于儿子上学这事，主的罪人包大妈和名门之后万老伯起了严重争执。包大妈说，主告诉我们要量力而行，心怀谦卑。何苦死要面子活受罪，买个无用的文凭？万老伯反驳，民办的大学也是大学，当年父亲大人留洋深造，不也相当于花钱买出来的文凭？

民办大学，出国留学，万老伯的心胸真够广大，也因为万老伯这一句福音，包大妈听从了主的招唤。

其实万老伯更担心的是儿子三大，年龄大、脑袋大、牙齿大，没个文凭的话，以后会吓跑媳妇，就算有了媳妇，以后会吓跑孙子。万老伯很有先见之明，他给儿子买个文凭，不是为了找工作，而是为了找媳妇。

学历是女人最好的嫁妆，对男人又何尝不是？

貌美如花的你，依偎在钻石王老五毛茸茸脏兮兮的怀里，就算是因为他腰缠万贯，你也想对人说成是他有内涵吧。内涵怎么体现？文凭啊。当然，出个书，拿个奖，也行，但有那能力，还搞不定一张文凭？

简而言之，文凭就是初级的结婚证。

万老伯、包大妈借钱贷款、吃糖咽菜，好不容易让儿子毕业了，这傻儿子竟然为了换个工作，去支教。去支教，竟然为了个女人，要留在大山里。留在大山里，竟然为了个上海女人的小坤包，而丢了命。

66儿子没了，人死不能复生，但是日子还是要照样过下去的。

说到这里，小偷终于注意到我们悲戚面孔下的不耐烦。

“你们，你们？”小偷眼睑上晶莹的泪珠证明他还沉浸在情节中不可自拔。

薛明先开了口，“他命苦，关，我们，什么事啊？”

“你，你？”小偷的泪珠中孕育了怒火，后悔刚才没绑地结实点，然后他看向了我。

“嗯，嗯，万老伯的故事太感人了，你没找政府帮扶一下他们？”看了小偷对薛明的态度，我顾左右而言他了。

“阿诺”小偷的情绪缓和了，语气中有不打不相识的亲近“你啊，别装傻了，万老伯身体极其不好，我来给他筹点钱。你看看？”说着，他停下话头，眼睛直看向我，满是期待。

“这，关我什么事啊？”我终于决定还是直接点了。这个顽石脑袋，怎么也不会天花乱坠。

“你，你”小偷气鼓鼓的，恢复正常颜色的头发仿佛又红光可鉴了“阿诺，你知道万老伯的身体为什么没两个月就垮成这样吗？”他问我不待我回答，接着说“他是为了给老大还助学贷款，把肾给卖掉了啊。那么老的人，把肾给卖了啊，为了他死去的儿子，还上了债，这是一个多么实诚的老人，呜呜!多么伟大的老人！”

看，这就是政府。烈士是烈士，欠款是欠款，政府面前，贫穷一律平等。

小偷说到这里，嚎啕起来，我们刚正常了一会的心态，也难免酸溜起来。老大一家都是实在人。直到前不久，我才八成明白，为什么老四不和我们联系。原来这小子四年的学费一直没交，最后也“拿”到了毕业文凭。四年，他不声不响，就给家里省了七八万元钱。而当我们知道时，我们已砸锅卖铁地交齐了。闷声才能发大财啊。

“可是，这，关我，呜呜，什么事啊？”薛明轻轻擦拭着眼睛，分明回味被绑的滋味。

“你，你们，可是大学生啊？”小偷误解了薛明，眼睛瞪得大大的。他还以为薛明说得是万老伯的事。

“大，大学生怎么了？如果我们不是大学生，不也要傻乎乎的去卖肾？”

大学生怎么了？大学生就应该专门为人，毫不利己？

越是口号喊得响的人，越是自私自利。

所谓言的巨人，行的矮子。

越是被冠为伟大、光荣的职业，就越是乏人问津，吃力不讨好的职业。譬如老师、农百姓。

越是不声不响、不显山露水的职业，越是闷心发大财，泽被三世的职业。譬如公仆、公务员。

知道为什么说国家兴亡，匹夫有责，而不说国家有亡，我有责？

知道五四时火烧赵家楼的第一人，后来成了汉奸不？知道西安事变捉蒋抗日的孙铭九是汉奸不？知道谁写了“引刀成一快，莫负少年头”不？汪精卫。知道写出《中国可以说不》的作者拿了稿费就移民美国不？知道政协人大里有多少外籍人不？知道政府高官子女基本上都移民了不？知道我们在吃地沟油时，有多少人称我们为屁民？知道我们在喝三鹿时，有多少人当我们是小白鼠？

你不知道吧？你只是一个小偷，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而我们就知道，我们大学生知道。

托国家的福，我们花了好几万元钱拿的文凭找不到工作，但我们学会了思考，我们知道我们为什么找不到工作了，我们知道了为什么别人动动嘴，我们跑断腿。我们知道了逼良为娼还不算，还要掉过头来扫黄打非。

67万老伯为政府守了诚信，万老大写了文章来励志。

你上了大学，所以你经历了常人所没有过的奋斗，养成了你坚韧不拔的性格，哪怕毕业时你仍是对迷茫的前途害怕。

是的，你经历了常人所没有的奋斗。数九寒天，你还在等一个打扫卫生的勤工俭学。烈日炎炎，你还在排队装孙子为了一份卖己还帮人数钱的助学贷款。为了筹集学费，你的爹娘卖了田，卖了房，甚至还卖了血。你捡破烂、搬砖头，甚至还是上了别人的床。你上了大学，所以你经历了别人没有的奋斗。

你上了大学，有着外面少见的学习环境，获得了相对常人要丰富的多的知识和更加实用的学习方法，哪怕毕业时你一时没有发现它的存在只觉得自己学了个冷门的专业。

是的，你获得了知识懂得了学习。你学习知道了，你也本可以不吃地沟油、三鹿奶粉和皮鞋胶囊。你学习知道了，别人在几千亿三公消费时，你也不必要为西南子弟捐瓶总值几个亿的矿泉水。

你上了大学，拥有了许多志同道合的朋友，有了拼搏世界打遍天下的资本，哪怕毕业时你觉得同是天涯沦落人都有着彷徨。

是的，你有了许多志同道合的朋友。你举全家之力，四年青春的大学，让你拥有了无数的朋友，哪怕这大学，只在你保安的岗位上，炫耀一下造假。哪怕这大学，只在你门童的岗位上，拉近了关系。

这些是不能对小偷说的。就算对他说他也会不明白。非但他不会明白，说不定还会更加不伦不类的冠冕堂皇：苟利国家生死已，岂因祸福驱避之？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

万老伯，实诚的人，伟大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