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拖着伤腿去找校长,可是校长一次次的不在。这让我愤怒异常,什么狗屁为校争光,全他妈的是骗子。
但我没有放弃,我请了假,马克先生很理解。我就一次次的往学校跑去。
在新学期快开学的时候,我在校长的办公室内堵住了他。校长看起来憔悴异常,大概是酒喝多了吧。
“校长,万侍爱怎么还没有被评为烈士?你是不是怕得罪人?告诉我哪个部门管这个事。你怕,我不怕。我豁出命也要替他讨个公道。”
“孩子,对不起了,万侍爱评不成烈士了,我这么些天一直在为这事奔跑”校长的心情沉重“万侍爱涉嫌杀人,死的人是他那个小学的校长。”
博爱与高尚在它光辉神圣的光环下,总与懦弱或逆来顺受惺惺相惜。
大山虽然教会了老大博爱,却并没有磨失他的血性。
老大面对地方权利的腐败,在正常渠道抗争不了的情况下,他选择了自己的方式。“权利腐败已敲骨吸髓,早晚还得用鲜血来警醒。”我想起了老大那晚所说的话。这就是血性,这就是一个愿意把全部青春献给大山的年轻人的血性。
不要说他愚昧,不要说他糊涂,不要说他自私。
你、我、他,任何一个人都没有资格去指责他。所谓愚昧、糊涂、自私的标准,只不过是一群没有风骨、吃人最短、拿人手短、两面三刀的无耻文人,扛着道德大旗,以居高临下的姿态在邀功式地大放厥词。
真正的标准在我们的心中。
什么叫愚昧?不懂法津,没有报警吗?等着青春在公警法互相的推诿中衰老?
什么叫糊涂?杀人偿命,害人又害己吗?无视自己的良心,独善其身的冷眼旁观?
什么叫自私?不能孝顺父母,报答师长吗?父母多年养育,师长多方教诲,就为了培养一只摇头摆尾的太平犬?
不,都不是。
他不愚昧,他很文明。他知道文明在铁血中成长。
他不糊涂,他很清楚。他清楚知道自己的鲜血可以冲刷这已肮脏的世界。
他不自私,他天下为公。他以天下为己任,愿意用自己一个人的生命去唤醒所有麻木的人。
我们要记住的是他的反抗,为了平等、公正,他不惜用自己的生命抗争。
我们所要记住的就是他的伟大,因为他用的是自己的生命去悍卫无数人心中的正义。
那位甘肃的县领导受到了调查,老大的烈士也评不了。但是爱心学校仍然要继续办下去,下一任的小学校长,还是我们学校的学生。他是我的同学,宿舍的老二,那个在内蒙支教已两年的二哥。
我们把老大去世的消息尽可能的拖延,直至老大要入土为安时才通知他的家人。我们校长把老大的骨灰接了回来。在殡仪馆里,他给老大买了最大的一只骨灰盒,一米长,半米宽的样子,上面雕镂同工,肃穆庄严,象一口小号的棺材。校长说,在社会,也许他是个罪犯,但在我们学校,他就是一位烈士。
校长决定在新生开学典礼上公祭老大。
老大的骨灰盒摆在学校办公楼的大厅内,我和老五以及两个年轻的教师去守灵。我们已守了一个晚上,现在是黎明前的黑暗。黑夜给人恐惧,黎明让人安详。但在这里黑夜给我的是心的安宁,黎明却会给我心的哀伤。
再过一会就要天亮了,我们要陪老大在学校的周围转一转,让他再看一眼他生前学习生活过的地方,看看那熟悉的校园,热闹的街道。八点整的时候,公祭仪式将在学校操场举行,那里已由校长独断专行地准备了一口上好的红木棺材。
五点钟的时候,朝霞透过窗户照在老大的暂时栖身之地,天已亮了,校长一身黑衣的进来了。他对我们说:“送万侍爱同学。”我们四个人站了起来,整了整衣服,一人扛起骨灰盒的一角。
校长替我们打开门,我突然被眼前的一幕感动了。大厅门口黑压压的一群人,大概有二、三百之多。他们都是教职工,每一个人的左臂上都搀着黑纱。白发苍苍的教授夫妻互相搀扶,年轻有为的教师垂手而立。我在其中还看到了女生宿舍的管理员,那个整天抱怨待遇低的老阿姨。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这儿的,或黑或白的头发上沾着早晨晶莹的露水在阳光下耀眼。
“你们八点钟去操场吧”校长说了一声。但是没有人动。我们看了停顿一下,就抬着棺材向前走去,人群给我们让出了一条路。
我们抬着骨灰盒缓步向前,那些德高望重的老师也跟在我们身后亦步亦趋。
“大哥,这是我们以前上课的教学楼,你再看一眼吧”过教学楼的时候,老五提醒老大。老五的前半截语调还正常,下半截就带着哭意。
“孩子,看看教学楼”一个老教授说道。
教学楼前有些早起的学生,他们见了,都垂手而立。我们走过去后,他们也跟着加进了队伍。
“大哥,看看,看看我们的食堂”老五已泣不成声。
“孩子,看看新食堂。”“师兄,看看新食堂。”食堂是新盖的,比以前我们在的时候宽敞了许多。一些刚加进来的师弟师妹也不忘提醒师兄。
“大哥,我们,我们,出门了。”连日来,想起以前朝夕相处的日子,我们的眼泪已哭干,而此刻,看着我们曾经一起生活过的地方,又不禁悲从中来。
“师兄,出门了”身后一片叫声,我们出了学校的西大门。
“大哥,这是我们以前常吃的拉面馆”老五已哭得说不出话来,我接口说。身后的人群已越汇越多,听到消息的学生都跑了过来。
我、老五抬着骨灰盒的前两个角,两位年轻的教师抬着后两角,小心翼翼地走着,生怕有一丝晃动,打扰正在安息的老大。年老的校长和我们并排,他花白的头发显得如此刺眼。我们的身后跟着我们学校的师生,三流大学的师生。但我相信,在老大死去的那一刻,三流已不复存在了。
我们都不再提醒老大了,一方面,我们已伤心至极,只能紧抿着嘴任泪水在脸上肆虐,另一方面,我们相信,天国的老大,他正看着这一切。
街道两边许多买卖人已摆出摊位,这比平时早了不少。他们先是默默地看着我们,当我们抬着老大路过他们面前时,他们突然一起鞠躬。校长见了,忙说谢谢,谢谢。
看来这一个月,老大一心支持山区,拼死保护学生的事迹已家喻户晓,这在“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的冷血都市殊为可贵。还有可能,老大宁死抗争不公的英雄形象早就深入人心,人们在这最后的时刻赶来送他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