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五点钟,兰妮已经穿好了衣服,在朦朦的黑暗中,傍着他父亲站在火车站的站台上,站台上零零星星有一些人,都提着大包小包,每个人脸上都显得很疲惫,大家都不愿意说话,周围很安静,只能听见一个推着粗糙的自制货车和独轮车的人,来来回回走着,叫卖着吃的。
天气又冷又潮,兰妮穿着一件稍显破旧的薄外套,拎着一只陈旧的行李箱,里面装着几件少得可怜的裙子和衬衫,衣服口袋里只装着三百多块钱,但她眼中的神情让人不可小觑。
当一列火车鸣响汽笛渐渐驶来时,一堆人里发出了期待已久的骚动。
忽然她听见有人叫她的名字,她回过头来,看见安迪正气喘吁吁地向她跑来,及到了近前,他说,“我听伯母说,你要去北京,所以马上赶过来,拿着这个,或许对你有用。”他塞给她一张纸条,“上面是我父亲的公司地址,需要的话,你可以去找他。”
兰妮低头看了下纸条,这时她听见安迪低声说,“我也想跟你走,可是——我很抱歉,兰妮。”
“你没有什么可抱歉的。”兰妮抬起头,冷静地看着他。
他觉得兰妮一下子长大了好多,正当他诧异这种改变时,兰妮已经笔直地走上车,没有再回头看他一眼。
当火车开动起来时,她望着手里的字条,想把它扔掉,但想一想还是把它揣进自己的上衣口袋里。
看着渐渐远去的小村庄,她竟没有一丝留恋感,有的全是解脱。终于可以离开这座发臭的、原始的,破败的小地方,她会成为一个令人注目的人。但是现在,她一无所有,可是她毫不畏惧,她的嘴角微微向上翘起,一副踌躇满志的样子。
火车飞驰,驶过广阔的土地和原野,太阳渐渐从地平线上升起来,天气也渐渐地热起来,远处红色土地上兀然挺立的花岗石上面挂着白色的蔷薇,四周是淡淡的野百合花,一条小溪绕着树木葱郁的小山坡缓缓流过,微风带来灌木丛中淡淡的清香,世界美得简直可以叫人把它一口吞下去。
她兴奋异常,把半个身子探出车窗,享受着浸满青草芳香的微风。她感觉自己正轻快地,自由地奔向新生活。
不过,这种好心情没有持续多久,当列车到了太原站时,一下拥上来好多人,她被挤到了一个靠里的座位上,这些上来的人,手里提着大包小包,几乎阻塞了过道。
坐在兰妮身边的是个粗壮的农妇,她可是占足了座位,把兰妮挤得动弹不得,她提了一个大袋子,把袋子往脚前一放,弄得大家都没处搁脚,坐在对面的则是一个带着奶娃子的妇人,小娃娃好像不太舒服,扯着嗓子直哭。
车行了不久,旅客中就有一个大男人开始打鼾了,小娃娃似乎哭得声更大,而她身旁的女人则打开了脚前的袋子,里面放的全是吃的,只见她一样一样把东西塞进嘴里,实在想不出她的袋子里竟然能装进这么多的食物:一大块猪肉饼,冷火腿肠,一堆煮蛋另外至少还有一打的馅饼,她几乎不停地吃,既不客套,也不礼让。
当这个女人终于停下来的时候,兰妮有点困了,她闭上眼睛,很想小睡一会儿,却不可能,周围到处是烘来烘去的人,对面的小孩又开始哭了。
才走了不过几公里,旁边的农妇又打开袋子,这次冲鼻而来的是一股洋葱味,而这个女人好像找到了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似的! 反正已经睡不着了,兰妮便开始预计将来的状况。到了北京,不管怎么样,先找到一个落脚点,再去找一份工作,安顿下来,再找寻其他的出路。
车厢里仍然拥挤不堪,焦躁的旅客在四周挤来挤去,旁边那冲鼻的洋葱味,再加上小孩儿刺耳的哭闹声,使她觉得难以忍受,呼吸急促起来。
“小姐,你不舒服吗?”闻声她睁开眼睛,发现对面有一个陌生的男士,大约三十多岁的年纪,留着八字胡,正关切地看着她。
兰妮犹豫几秒,但大胆还是占了上风,她点点头,“我没想到火车上这么糟糕,这一切都乱极了。
“看来你是不常坐火车,”他了解地说,话里还多了一点安抚,颇讨人喜欢的,“你要去哪儿?”
“北京。”这时她说话很肯定,那神情仿佛是对北京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啊,我们去的是一个地方。”他一笑,俯身向前,把胳膊撑在台子上,开始娓娓动听地讲起话来,“是啊,北京可真不错,那是许多人都向往的大都市,那里的高层建筑数不胜数,漂亮的别墅,有特色的小胡同,各国大使馆,办事机构比比皆是,长安街上来来往往着世界各地的人。”
不一会儿,他们已经熟识起来,俩人谈论着北京,谈论着那里的一切——故宫、颐和园、北海,闻名世界的八达岭长城。
谈得高兴处,那人禁不住唱起来,“万里长城永不倒,千里黄河水滔滔...........”
他唱得声情并茂,兰妮被他逗笑了,这样,十个小时的行程在不知不觉中过去了。
有了聊伴,路上就不再枯燥了,当快要进入北京时,兰妮向窗外望去,被这座繁忙都市的规模与气魄所倾倒,它简直是摩天大厦组成的崇山峻岭,而车流就在这些千山万壑之间穿梭奔腾,川流不息。想到自己即将进入到这个城市,她眼里便闪出骄傲和得意,心里激动万分。
我的确已经在这儿了,生活变得这样快,竟会在十几个小时之内变得这样无可挽回,似乎是难以置信的。
“啊,火车马上就要进站了。”对面那个男士说。
兰妮转过头来,对他笑一笑,这时候她的心情好得不得了,“谢谢你一直陪我说话。”
“我也很高兴认识你这样一位美丽的小姐呢。”
他说话是多么儒雅啊,她很庆幸一来北京就结识了这么好的人,说不定她这次闯荡京城,好运会一直都跟着她呢。
火车刚停稳,她便从行李架上取下自己的皮箱,那里面装着三百块钱,是父亲七拼八凑才攒起来的全部积蓄,她生怕丢掉,一上车就牢牢地看住它,皮箱里还装着衣服和食物,当她踮起脚尖去够它时,火车正好一刹车,她差点被皮箱砸到。
“小心啊,小姐。”对面的那个男人帮她接住了皮箱,“这么沉,你这样一个单薄的女孩儿怎么能拎得动?来,我帮你拎着,你跟在我后面,一块下车。”
“谢谢,您真是一个好人........”兰妮还想说什么,突然过道里涌动起来,她被推搡着,差点绊倒,还没等她回过神来在过道里立稳,就被卷入了呼喊着拥挤向前的人流中。
“天哪儿!我的皮箱。”她这才回过神来,抬头向前看去时,那个男人早已无影无踪,兰妮这才意识到自己上当受骗了。
她下了车,惊惶失措地站在那儿,简直不敢相信刚才发生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