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

随着年纪越来越大，年味也越来越淡了。记得小时候，为了一件新衣裳，为了几块压岁钱，从年头盼到年尾，恨不得天天是春节。而现在，已经没有什么期盼了，除了责任式的给父母带来一丝天伦之乐，心里亦是没什么期望了，倒是盼望这春节能尽快结束。

除夕夜里那满满一桌的佳肴，对我来说，和家常便饭没什么区别，只是添加了父母的笑容这道菜罢了。可我还想要吃到什么？千里迢迢、不惜劳苦赶回来，不就是为了吃上这道菜么？当你感觉身上背负的负担越来越重，你会忘乎自己是否拥有真正的快乐，转而看到身边的人一个个露出灿烂的笑脸，心里也才变得阳光。

老爸老妈越来越老了，好像重拾了童心，很容易得到满足。一件普通的新衣裳，便是让他们欢喜上几天。或许又可以做另一种诠释，那就是你的一滴感恩，便能抵过他们在你身上注下的一片海洋。他们也不是因你的阳光才变得灿烂么？

我决定，以后不管有多忙，逢年过节，一定要赶回来跟他们团聚。我可以不是“中国人”，但他们是，我不能因为自己的“寂寞瘾”而让他们在万家团圆、普天欢乐的夜里饮泪下饭。他们对我的爱是无私的，而我又怎么能自私。

大年初一，捎上肖炜炜陪同两老去逛街，逛公园。

大年初二，肖炜炜一个人闷在家里，我跟父母去走访亲戚。

大年初三，我跟肖炜炜独自出去玩，游遍整座城市。

大年初四，在家好好呆了一天，吃喝玩乐尽享其成。

大年初五，我，离开了，还有肖炜炜。

老爸一声声沉重的叹息，不绝于耳；老妈收回凌厉的面容，垂泪如帘。在恋恋不舍的道别中，我再次踏上漂泊的旅程。只是带走的，多了一个行囊，那就是感恩。

离开家后，我登上的不是去上海的飞机，而是广州。

再次出现在广州白云机场，心理满满是酸楚的泪水。

在广州一个酒店安顿下来之后，我给郁川打了一个电话。

一个多钟头过去，在酒店房间门口，愁眉锁眼的郁川出现在我面前，我泣不成声，只是噗的上去紧紧抱住他。而他茫茫然，纹丝不动的伫立在那里，连一滴泪也没有流下来。

我把他拉进房间，关上门，再把他按到床上坐下，然后坐到他旁边。

我抹了一把眼泪，说道：“郁川，你听我说，你不能就这么倒下了，柯琳还需要你，你要学会坚强，更要学会忘记，有些东西就算再怎么难以割舍也要把它彻底抹掉，因为我们生活还要继续，漫漫人生，我们不能因为一次的跌倒就不再爬起来。”

他没有说话，默然盯着我看。

我继续说道：“你知道么，小三死了，是因为我。徐小姐和她老公感情破裂，也是因为我。我身上背负的罪实太多太多了，你不能再给我罪上加罪。我怕这样下去，总有一天我会垮掉的。对于你、我以及柯琳，曾经童话般的生活早已结束，我已经无法面对柯琳，但你可以。因为最伤她的人是我，我不能再给她带来重复的伤害。我还是那句话，找到她，帮我好好照顾她。你也要幸福、快乐。那才是对我最大的宽恕。你能明白我的话么？”

他依然沉默，但我知道他肯定能醒悟过来。

……

这一天晚上，他跟我住在酒店里，我们紧紧相拥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

第二天，他送我去机场，在临别的时候，他开口说话了：“我也还是那句话，我不会放弃柯琳，她身上有太多东西值得我去珍惜，包括她对你深深的爱。你放心，我会照顾好她，也会照顾好自己。没有我们在身边，你更要多保重。”

……

肖炜炜至始至终就像看着一部悲伤的电影，从未跟我问起相关的一句话。坐在飞机上，他才感叹道：“原来在你身上发生了这么多的故事，相比之下，我的人生感觉就像一张白纸。”

其实我大年十二才开始上班，所以回到上海后基本也踎在家里。而肖炜炜也还没有得到老色嬷的号令，估计也是过完元宵才开始“上班”吧。

叶子琪来电话说元宵后才回上海，林晓凡我是不再给她电话了，感觉我跟她已经没什么好联系。倒是肖炜炜给她打了个电话，得到的答案竟然是：她早就回来了，连除夕夜都在上海过。

我问肖炜炜：“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她没跟我说为什么。也没什么了，要是我不去你家，还不是一个人在这里过。”

肖炜炜说的不是没有道理，但我就是觉得有些蹊跷。从在长寿路的夜总会见到她，再到酒吧里碰到她，如今她又没在家过年，种种不寻常的迹象让我开始感觉有些不安。

正当我陷入沉思当中，肖炜炜说道：“要不我们去看看她吧，她现在在家里。你也别跟她闹别扭了，怎么说以前我们关系也是那么好，怎能说断就断。”

我说：“好吧。你去拿点我妈给我们的糕点，给她带一些过去。”

我又重拾好奇心，很想知道她背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让她一夜之间变化如此之大。

我和肖炜炜提着一袋东西来到涵合园，楼下大门的密码还没变，所以我们直接上楼了。

肖炜炜按了一下门铃，良久，没回应。我就问到：“你确定她真的在家？”

“应该在的，刚才我打电话给她，她说她在家里睡觉。”

“那可能她刚出去了，你再打一下她电话看看。”

肖炜炜刚要拿出手机，突然，房门洞然打开，眼前的景象让我惊愕得倒吸一口气，心里一阵恐慌，就像看到恐怖片里最惊悚的镜头一样。

林晓凡蓬头乱发，就像一堆杂草，脸上凝结着斑驳的污垢，色若死灰， 面目惨白。一身松松垮垮的睡衣皱巴巴的就像丢弃在垃圾堆里的一块抹布。而最让我后怕的是她那呆滞的眼神和从她身上发出的一股怪异的气味。

要不是大白天，我真的以为我撞见鬼了呢。

肖炜炜也呆住了，跟我一样早已惊慌失色。

林晓凡一动不动继续用她死人一般空洞的眼神看着我们。

少顷，我缓过神来，直冲进她家里去。

房间里没有其他人，但是一片狼藉，沙发上的抱枕东一个西一个躺在屋里各个角落，以前整整齐齐放在书架上的书本也洒落一地，地板上还有一些玻璃碎片，餐桌上堆着一堆用过了没洗的碗筷，餐椅东倒西歪，没一个放正的。厨房里传来滴滴答答的水滴声，估计水龙头没关紧。我走进去，里面堆积着很多方便面的空包装袋，灶台上油腻腻的让我不由一阵恶心想吐。

我脑里一片换乱，无法想象这会是一个住人的家。

我走回客厅，肖炜炜已经扶着一脸憔悴、摇摇欲坠的林晓凡进来，我一个大跨步站到林晓凡面前，然后抓住她双肩摇曳起来，叫道：“你这是干嘛！你还是不是人？你过的是什么鬼日子啊。你说，你必须给我说清楚，到底放生了什么事！”

她愣愣的看着我，两片干裂的嘴唇哆嗦了一下，可没有发出声音，倒是从她迷惘的双眼里溢出了两滴泪水。我心里一阵撕裂般的疼痛，缓缓说道：“你说吧，不管是什么事情，也不管我们是否能帮得上忙，我都想知道。”

“我……爸爸死…死了。”她的声音就像从一片阴森森的丛林里传出来似的，飘飘渺渺，带着一种万念俱灰般的哀怨。

我不知所然，一下不知从何问起。把她拉到沙发坐下，才说道：“你慢慢说，到底怎么一回事，你爸爸怎么突然就死了。”

她还是一副如丧考妣的样子，幽幽说道：“他得了肺癌，前段时间住了院，可是病情越来越恶化，最后只能开刀，就在过年前几天。可是手术不成功，已经无法挽救……”

我一下什么都明白了，她为什么去夜总会，为什么去酒吧…..

如今的医药费是多么的昂贵，而叶子琪也跟我说过，她家并不富裕，凭她的工资怎么可能付得起一个肺癌晚期的病人躺在医院里的费用。可是我还有一点不明白，为什么她不愿意跟我们说，连叶子琪也不说。

我问道：“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虽然我也没什么钱，但总能帮得上一点，你又何必去夜总会。”

“我不想看到你们同情的目光，不想得到你们的施舍，不想在你们面前变得软弱而卑微，我也想象子琪那样在你们面前想哭就哭想笑就笑。”

“你为什么这么想，真正的朋友不是谁高贵就趾高气昂，谁卑微就低三下气。难道如果有一天我遇到什么困难，向你借钱，你就会觉得我很卑微么，我就要在你面前低声下气么？”

她茫茫然的愣在那里没回应。

我说：“好了，不说这些了。现在我让你知道，不管你贫贱还是高贵，你依然是我的好朋友。你也别再难过了，人死不能复生，你就节哀顺变吧。”

她还是没说话。

我又说道：“你怎么不留在家里过年，你妈妈应该比你还难过，你应该多陪陪她，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我妈妈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我现在是个孤儿。在哪过还不是一个人。”

她彻底让我震惊，我一直不知道她的身世如此悲惨，父母双亡，连青梅竹马的爱人也早已离她而去。我一直以为这么惨绝人寰的身世只有电视剧才会出现，没想到现实生活中真的存在。相比家世显赫的叶子琪，她能不自卑么，她的自尊心能不膨胀到如此扭曲么。